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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甲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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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这条直线往前拉出50英尺,在离我们刚才挖掘地点几码远的地方定出一个新点。

    一个比上次多少大一些的圆圈绕着这个新点被画出,我们又开始用铲子挖土。我当时累极了,可我几乎不明白是什么东西使我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对强派给我的那份活儿我不再觉得反感。我已经莫名其妙地产生出兴趣,甚至感到了兴奋。也许是勒格朗越轨行为中显露的某种东西,某种老谋深算或说深思熟虑的神态打动了我。我热心地挥铲挖土,并不时发现自己心中实际上也怀有某种近似于期望的东西,也在期待那笔已使得我不幸的朋友精神错乱的想象中的财宝。就在这种想入非非的念头完全把我缠住之时,就在我们再次挖掘了大约一个半小时之后,我们又受到了那条狗狂吠的骚扰。它上次的不安显然只是一种嬉戏或任性,可它这一次却叫得声嘶力竭。当丘辟特又想捆住它的嘴巴时,它拼命反抗,并跳进坑里用它的爪子疯狂地刨土。不一会儿它就刨出了一堆尸骨,尸骨看上去是两具完整的骷髅,骷髅骨间混杂着几颗金属纽扣和看上去早已腐烂成土的毛呢。接下来的一两铲挖出了一片大号西班牙刀的刀身,再往下挖又发现了三四枚零散的金币和银币。

    丘辟特看见这些东西便喜形于色,可他少爷脸上却露出大失所望的神情。不过他催促我们继续往下挖,而他话音未落,我突然一个趔趄朝前摔倒,原来我的靴尖绊住了一个半埋于松土中的大铁环。

    我们这下挖得更起劲了,我一生中还从来没经历过比那更紧张而激动的10分钟。就在那10分钟内,我们顺顺当当地挖出一个长方形木箱。从木箱的完好无损和异常结实来看,它显然曾经过某种矿化处理,也许是经过二氯化汞处理。木箱长3.5英尺,宽3英尺,高2.5英尺。它被铁条箍得结结实实,还上着铆钉,整个表面形成一种格状结构。箱子两边靠近箱盖处各有3个铁环(总共6个),凭借这些铁环6个人可以稳稳地提起箱子。我们3人使出全身劲也只能稍稍摇动它一下。我们马上就看出不可能搬动这么重一口箱子。

    幸运的是箱盖只由两根插销闩住。当我们拉动插销之时,热望使我们浑身发抖,气喘吁吁。转眼之间,一箱难以估量其价值的珍宝闪现在我们眼前。由于两盏提灯的灯光照进坑里,箱里混作一堆的金币珠宝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一时间晃得我们眼花缭乱。

    我不敢自称能描述我看见那箱财宝时的心情。当然,那会儿主要的心情就是惊诧。勒格朗好像是被兴奋耗尽了精力,老半天不说一句话。丘辟特一时间面如死灰,当然,这是说黑人的脸所能灰到的程度。他似乎被惊呆了,或者说吓坏了。过了一会儿他在坑底双膝跪下,把两条胳膊深深地插入那箱财宝,并久久地保持着那个姿势,仿佛在享受一次奢侈的沐浴。最后他深深叹了口气,好像是自言自语地大声说道:“这全亏那只金虫子!那好看的金虫子!那可怜的金虫子!那被我用粗话诅咒的小虫子!你难道不害臊,你这个黑鬼?回答我呀!”

    最后我不得不提醒这主仆二人最好是搬走那些财宝。天越来越晚,我们应该尽力在天亮前将箱子里的每一件宝物都搬回家去。当时很难说该如何搬那口箱子,想办法就花去了我们好多时间,因为当时我们3人都那么慌乱无措。最后,我们将箱子里的东西拿出三分之二,才勉强把箱子弄出了土坑。我们把拿出的财宝藏在荆棘丛中,让那条狗留在那里守护,丘辟特还严厉地对狗叮咛了一番,要它在我们返回之前不许找任何借口擅自离开,也不许开口汪汪乱叫。随后我们就抬起箱子匆匆回家。我们平安抵达小屋时已是凌晨1点,而且大家都筋疲力尽。像我们那样疲乏不堪,要马上再接着干活儿已超越常人的能力。于是我们休息到两点并吃过晚饭,这才赶快又出发进山,这一次我们带上了3只刚巧在小屋找出的结实的口袋。将近4点我们又到达坑边,把剩下的财宝尽量平均地分装进三只口袋,也顾不得填上那个土坑,我们又上路匆匆回家。当我们再次把财宝放进小屋时,东边的树梢上刚刚露出最初的几抹曙光。

    这下我们是彻底累垮了,但当时那股兴奋劲儿却不容我们安睡。在辗转不安地睡了三四个小时之后,我们就好像是事先商量过似的一道起床,开始清点我们的宝库。

    那口箱子装得满满的,我们花了整整一天和一个大半夜才把那些金器珠宝清点完毕。那些东西装得毫无规矩条理,所有的钱币珠宝都乱七八糟混作一堆。经过一番细心的分门别类,我们发现我们所拥有的财产比开始想象的还要多。单是钱币的价值就超过了45万美元,我们是尽可能精确地按当时的兑换率来估计其价值的。

    钱币中没一块银币。全部是年代久远而且五花八门的金币,有法国的、西班牙的和德国的古币,有少量英国的几尼,还有一些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金币。有几枚又大又沉的金币表面差不多被磨光,我们怎么也辨认不出当初所铸的字迹图案。钱币中没有一块美国铸币。箱里珠宝的价值更是难以估量。其中有110颗钻石,有些很大很纯,而且没一颗不大;有18块璀璨夺目的红宝石;有310块绿宝石,都很美丽;有21块蓝宝石,外加1块蛋白石。这些宝石全都被拆离了镶嵌物,胡乱地散装在箱子里。而那些我们从其他金器中分拣出来的镶嵌物看上去全都被榔头砸扁,似乎是为了防止被人认出。除了这些之外,箱里还有大量纯金装饰品,有将近200只分量很重的戒指和耳环,有30根华丽珍贵的金链(如果我没记错数的话),有83个又大又重的金十字架,有5个极其贵重的金香炉,有1只硕大的金制酒钵,上面雕有精美的葡萄叶和诸酒神图案,此外还有两把镶饰得非常精致的剑柄和其他许多我已记不起来的小物件。这些金器的重量超过了150公斤,而我还没有把179只上等金表计算在内,其中有3只每只都值得上500美元。它们大多数都很古老,作为计时器已没有价值,表内的机件多少都受到腐蚀,但它们全都有昂贵的金壳并镶饰有精美的珠宝。

    那天晚上我们估计整箱宝物价值150万美元,到后来卖掉珠宝首饰时(有几件我们留着自用),我们才发现我们是大大低估了那箱财宝的价值。

    当我们终于把财宝清点完毕,当那种紧张兴奋稍稍平息了几分,勒格朗见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谜中之谜的谜底,便开始详详细细地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记得我让你看我画的甲虫图的那天晚上,”他说,“你也记得当你坚持说我画得像个骷髅时我十分恼火。你开始那么说时我还以为你在开玩笑,但后来我转念想到了甲虫背上那3个奇特的黑点,于是暗自承认你的说法还算言之有理。可你对我绘画技艺的嘲笑仍然令我激怒,因为我通常被人认为是名出色的画家,所以,当你把那块羊皮纸递还给我的时候,我气呼呼要把它揉成一团扔进火里。”

    “你是想说那张纸片吧。”我说。

    “不!它看起来很像普通纸片,开始我也以为它是张纸片,但当我在上面画图时,我马上就发现它是一块极薄的羊皮。它很脏,这你还记得。对啦,当我正要把它揉成一团时,我的眼光落在了你看过的那幅草图上,而你可以想象我当时有多惊讶,我似乎看见在我先前画出甲虫的位置实实在在是一个骷髅的图形。我一时间惊得回不过神来。我知道我刚才所画的与眼前所见的在细节上迥然不同,尽管两者的轮廓大致相像。随即我取了支蜡烛,坐在屋子的另一头更加仔细地看那块羊皮纸。在我把它翻过来时,我在背面上看见了我画出的草图,和我先前画它时完全一样。

    “我当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惊奇,我为两个图形的轮廓完全一样而感到惊奇,为这个事实中奇妙的巧合而感到惊奇。我惊奇自己竟然不知道在羊皮纸的另一边、在自己画的甲虫图背面有一幅骷髅图。我惊奇那个骷髅不仅轮廓与我画的甲虫一样,而且大小也完全相同。我是说这种巧合之奇妙曾一度使我完全惊呆。这是人们碰到这类巧合时的通常结果。脑子拼命想要理出一个头绪,找出一种因果关系,而一旦不能如愿以偿,就会出现暂时的呆滞。然而,当我从这种呆滞中回过神来之时,我渐渐感知到一种甚至比那个巧合更令我吃惊的醒悟。我开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记起,在我画那只甲虫的时候,羊皮纸上并没有其他图案。我最终完全确信了这一点,因为我记得我当时为了找一块干净地方下笔,曾把羊皮纸的正反两面都翻过。如果那上面画有骷髅,我当然不可能不注意到。这儿的确有一个我当时觉得不可能解开的谜;不过,即便是在那最初的一刻,我们昨晚的冒险所昭然揭示的那个真相似乎也像萤光一样在我心灵最幽深隐秘之处隐隐闪烁。我立刻起身小心地放好了那块羊皮纸,留待我一个人时再去进一步思考。

    “待你离去和丘辟特熟睡之后,我开始对这件事进行更有条不紊的审视。首先我回顾了这块羊皮纸落到我手中的经过。

    “我们发现甲虫的地方是在大陆海岸与这座岛相对偏东约1英里处,而且离涨潮水位线只有很短一段距离。

    “当我抓住甲虫时它狠狠地咬了我一口,这使我不得不把它扔掉。丘辟特出于他习惯性的谨慎,见那只甲虫朝他飞去,便四下张望,想在身边找一片树叶之类的东西来捉那虫子。就在那个时候,他的目光和我的目光一道落在了这块羊皮纸上,当时我还以为是张普通纸片。它一半埋在沙里,一角朝上翘着。就在找到羊皮纸的附近,我注意到了一堆船体残骸,看上去像是大船上的一条救生艇。那堆残骸在那儿似乎已有很久很久,因为船骨的轮廓都几乎难以看出。

    “后来丘辟特拾起了那块羊皮纸,把那只甲虫包在里面一齐交给我。不久之后我们就掉头回家,而在回家的路上碰见了G中尉。我让他看那虫子,他求我把虫子借给他带回要塞去看。我刚一答应,他就把虫子揣进了他的背心口袋,而没有再包上那块羊皮纸,因为在他看虫子那会儿羊皮纸一直捏在我手中。他也许是害怕我改变主意,认为最好还是马上把那意外收获抓牢再说,你知道他对与博物学有关的一切是多么热衷。我肯定就是在那个时候不知不觉地把那块羊皮纸放进了我自己的口袋。

    “你还记得当我走到桌旁想画出那只甲虫时,我发现桌上通常放纸的位置没有纸。我拉开抽屉找了找,也没找到。于是我搜寻自己的口袋,想找出一封旧信,这时我的手摸到了那块羊皮纸。我把羊皮纸到手的经过讲得这么详细,因为这些细节给我留下了特别深的印象。

    “当然,你会认为我是胡思乱想,但我当时已经理出了一种关系。我已经把一根大链条的两个链环连接起来。当时海边上停着条小船,离小船不远处有张上面画着骷髅的羊皮纸,而那不是一张普通纸片。你自然会问‘关系在哪儿?’我的问答是,颅骨或说骷髅是众所周知的海盗标志。海盗船在作战时都要升起骷髅旗。

    “我已经说过那是块羊皮纸,而不是普通纸。羊皮纸耐久,几乎可以永远保存。记载无关紧要的小事人们很少会用羊皮纸,因为一般的写写画画用普通纸反而更加适合。我所想到的这一点向我暗示了那个骷髅具有某种意义,某种关联。我也没有忽略那块羊皮纸的形状。尽管它的一角由于某种原因被损,但仍然可以看出它本来是长方形的。实际上人们正是用这样的羊皮纸来记录备忘之事,记录一些需要长期记忆并小心保存的事情。”

    “可是,”我插话道,“你说你画那只甲虫时羊皮纸上并没有那个骷髅。那你怎么能把小船和骷髅扯在一起呢?因为按照你自己的说法,那个骷髅肯定应该是在你画完甲虫之后才被画上去的(上帝才知道是怎么画的,谁画的)。”

    “啊,整个奥秘的关键就在于此,不过我解决这关键的一点相对说来并没费多大力气。我的思路笃定无误,那就只能得出一个结果。譬如,我当时是这样来推论的:我画那只甲虫时羊皮纸上并没有那个骷髅。我画好之后就把羊皮纸递给了你,并且在你把它还给我之前我一直在仔细地观察你。所以,你并没有画那个骷髅,而且当时也没有别人能画。那么,羊皮纸上出现骷髅非人力所致。然而骷髅的出现是一个事实。

    “当思路走到这一步,我就努力去回想并且清清楚楚地回想起了在那一段时间内所发生的每一件枝末小事。那天天气很冷(真是难得的幸事!),壁炉里烧着旺旺的火。我因为走热了而坐到了桌旁。然而你却早拖了把椅子坐在炉边。我刚把那方羊皮纸交到你手上,而你正要仔细看时,我那条叫沃尔夫的纽芬兰犬进屋并扑到你肩上。你当时用左手抚摸它然后将它撵开,而你拿着羊皮纸的右手则懒洋洋地垂到了你双膝之间,靠近了炉火。我一度曾以为火苗点着了纸片,并正要开口警告你,可你没等我开口就将其缩回,而且认认真真看了起来。当我把这些细节斟酌一番之后,我再也不怀疑我在羊皮纸上看见的那个骷髅是由于受热而显现出来的。你知道有一种化学药剂,自古以来就存在那种东西,用它可以在普通纸和皮纸上书写,而写的字迹只有经过火烤才会显露。人们有时将钴蓝釉置于王水中加热浸提,然后用4倍于浸提物之重量的水加以稀释,这样便得到一种绿色溶剂。将钴熔渣溶于硝酸钠溶液,便得到一种红色溶剂。这类书写剂冷却之后,经过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颜色就会消失,但若再次加热,颜色又会重新显露。

    “于是我非常小心地细看那个骷髅。它外侧的边缘(靠羊皮纸边最近的边缘)比其他部分清楚得多。这显然是因为热力不足或不匀的缘故。我马上燃起火,把羊皮纸的每个部分都烤到炽热的程度。开始的唯一效果就是加深了骷髅图暗淡的线条,但随着实验的继续,羊皮纸上与骷髅所在位置成对角线相对的那个角上显露出一个图形;我开始还以为那是只山羊,但细看后我确信要画的是只小山羊。”

    “哈!哈!”我说,“我虽然没有权利笑话你,毕竟150万美元是一件不容取笑的正经事,但你不会为你那条链条找出第三个链环,你不可能在你的海盗和一只山羊之间发现任何特殊联系。你知道,海盗与山羊风马牛不相及;它们只与农业有关。”

    “可我已经说过那图形不是山羊。”

    “啊,那么说是小山羊,这差不多也一样。”

    “差不多,但并非完全一样。”勒格朗说,“你也许听说过一个叫基德船长的人。我当时马上就把那个动物图形视为一种含义双关或者有象征意义的签名[53]。我说是签名,因为它在羊皮纸上的位置给了我这种暗示。与它成对角线相对的那个骷髅也同样具有图章或戳记的意味。但使我恼火的是除此之外别的什么也没有,没有我所想象的契约文件内容,没有供我理清脉络的正文。”

    “我想你是期望在那个印记和签名之间找出一封信。”

    “正是想找诸如此类的东西。事实上,我当时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预感,觉得有一笔财富即将落入我手中。我现在也难以说清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说到底,那也许仅仅是一种强烈的欲望,而不是一种真正的信念。可你知道吗,丘辟特关于纯金甲虫的那些蠢话对我的想象力施加了极大的影响。然后就是那一连串的意外和巧合,那么异乎寻常的意外和巧合。你注意到了吗,所有的一切居然都发生在同一天内,这是一个多么纯粹的巧合!而那一天偏巧又是一年中冷得应该或者可以烧火取暖的唯一一天,若没有那炉火,若不是那条狗恰好不早不晚地在那一刻进屋,那我也许永远也不知道有那个骷髅,因而也永远不会得到这笔财富?”

    “接着讲呀!我都等不及啦。”

    “那好,你当然听说过许多流传的故事,许许多多关于基德和他的海盗们在大西洋岸边某地埋藏珍宝的传说。这些传说很可能有一定的事实根据。而在我看来,它们能经年历代流传至今,这只能说明埋藏的珍宝迄今依然未被发掘。若是基德把他的赃物埋了一段时间然后又取走,那我们今天所听到的传闻就不会这样几乎千篇一律。你一定已注意到那些传说讲的都是寻宝的人,而不是找到宝藏的人。而要是那个海盗自己取走了财宝,那寻宝之事早就应该偃旗息鼓。依我之见,似乎是某种意外事件,比如说指示藏宝地点的密件丢失,使得他没法再找回那批珍宝,而这个意外事件又被他的喽罗们所知,不然他们也许永远也不会听说藏宝的事。那些喽罗们开始寻觅宝藏,但由于没有指引而终归徒然,而他们寻宝的消息不胫而走,成了今天家喻户晓的传闻。你听说大西洋沿岸发掘出过什么大宗珍宝吗?”

    “从未听说。”

    “但众所周知,那个基德所积聚的财宝不可悉数。所以我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批珍宝还埋在地下。我说出来你也许还不至于被吓一跳,当时我就感觉到了一种希望,一种几乎等于确信的希望,我希望这方来得如此蹊跷的羊皮纸暗暗记载着那个藏宝的地点。”

    “那你是如何着手处置的呢?”

    “把火加旺之后我把羊皮再次伸到火边,但什么也没显出。这下我想到那很可能是羊皮纸表面那层污垢在碍事,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浇着热水把羊皮纸冲洗干净,然后将其画有骷髅的一面朝下放进一个平底锅,并把平底锅放在一个烧旺的炭炉上。过了几分钟,平底锅完全加热,我揭下羊皮纸,欣喜若狂地发现上面有好几个地方显露出了看上去像是排列着的数字。我把羊皮纸放回平锅又烤了1分钟。当我再把它揭起时,上面所显露的就和你现在所看见的一样。”

    勒格朗说话间已把羊皮纸重新加热,现在他把羊皮递给我看。下面的这些字符就是以一种红色溶剂被拙劣地书写在那个骷髅和山羊之间:

    “可我还是莫名其妙。”我说着把羊皮纸递还给他,“即便我解开这个谜就把哥尔昆达[54]的珠宝全都给我,我也肯定没法得到它们。”

    “然而,”勒格朗说,“此谜并不像你乍一看见这些字符时所想象的那么难解。正如任何人都能轻而易举就猜出的一样,这些字符构成了一组密码,这就是说,它们具有意义;但是,从世人对基德所了解的情况来看,我并不认为他能够编出任何一组深奥难解的密码。我当时立刻就认定这组密码属于简单的一类,不过对那些笨头笨脑的水手来说,没有译码暗号这就等于一页天书。”

    “你真把它给解开了?”

    “没费吹灰之力,比这难上万倍的谜我都解开过。生活环境和我心智上的某种嗜好使我历来对这类字谜颇感兴趣,而人们完全可以怀疑,是否人的机敏真能编出一种让人用机敏得到的适当的方法也解不开的谜。事实上,一旦证实这些连接完整且字迹清楚的字符之后,我几乎就没有想过推究出它们的含义有什么真正的困难。

    “就眼前这个例子而言,其实对所有的密码暗号也一样,首要的问题是考察出密码所采用的语言,因为破译密码的原则,尤其是就较简单的密码而论,往往就依其独有的语言特征而定,并随其特征的变化而变化。一般来说,破译者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自己所通晓的语言逐一试验(由概率决定试验方向),直到考察出与密码相吻合的语言。但我们面前这份密码由于有这个签名,考证语言这道难题便迎刃而解。‘基德’这个词只有在英语中才能体会其双关意味。要不是想到了这一点,我说不定会先用西班牙语和法语来试译,因为出没于加勒比海一带的海盗编这种密码十有八九会用那两门语言。事实上,我假定这份密码是用的英语。

    “你看这些字符全连在一起。若是中间有间隔,破译起来就会相对容易一些。在那种情况下,我首先就会从对照分析较短的符号入手,只要能从字符中找出一个字母,这很有可能(比如a或者I),我就可以认为破译之成功已有了保证。但是,这些字符间没有间隔,那我第一步就必须是确定出现次数最多和最少的符号。经过点数,我列出了下表:

    8出现33次。

    ;出现26次。

    4出现19次。

    和)各出现16次。

    *出现13次。

    5出现12次。

    6出现11次。

    和1各出现8次。

    0出现6次。

    9和2各出现5次。

    :和3各出现4次。

    ?出现3次。

    出现2次。

    ——.出现1次。

    “而在英语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字母是e。其余依序是:a o d h n r s t u y c f g I m w b k p q x z。然而e的使用频率是那么高,以至于在任何一个不论长短的单句里,都很少发现出现次数最多的字母不是e。

    “这样,我们从一开始就有了这个并非纯粹猜测的根据。很明显,我列的这种统计表用途很广泛,不过单就这份密码而言,我们只需要稍稍借助于它的部分用途。因为我们这份密码中用得最多的符号是8,我们不妨一开始就假设符号8代表字母表中的e。为了证实这个假设,让我们来看看是否8在这份密码中一再叠用,因为e这个字母在英文中常常叠用,譬如像在‘meet’‘fleet’‘speed’‘seen’‘been’和‘agree’等单词中那样。眼下这份密码虽说很短,可8这个符号的叠用却多达5次。

    “因此让我们假定8就是e。而在英语中,最常用的单词是‘the’,所以让我们来看看密码中是否一再出现按相同顺序排列而且末尾是8的3个符号。如果我们发现这样排列的3个符号一再重复,那它们很可能就代表‘the’这个字眼。细细一查,我们会发现这样的排列至少出现了7次,排列的符号是“;48”。于是我们就可以假定这个分号代表t,4代表h,而8则代表e。现在最后这个假定已被充分证实。这样我们就迈出了一大步。

    “而我们一旦确认了一个单词,我们就能够确定非常重要的一点,即我们能够确定其他几个单词的词头和词尾。现在让我们以离密码结尾不远处的倒数第2个“;48”组合为例。这下我们知道紧随其后的那个分号是一个单词的词头,而接在‘the’这个单词后面的6个符号我们至少认识5个。让我们把这些符号变成我们已知的它们所代表的字母,为那个未知的字母留出一个空格————

    t eeth。

    “现在我们一下子就能看出末尾的‘th’并非一个以t开头的单词之组成部分,从而将其排除,因为把字母表中的全部字母逐一填入上面那个空格试拼,我们都发现不可能拼出一个th结尾的单词。于是我们把它缩短为

    t ee,

    若有必要,可像先前一样把全部字母逐一填入空格,我们会发现只有‘tree’是唯一拼得通的单词。这样,有了‘the tree’这两个并列的单词,我们又得到了由“(”代表的字母“r”。

    “顺着这两个已知的单词稍稍向后推延,我们会又看到一个“;48”符号组合,把这一组合作为这一小段的末尾,于是我们得出以下排列:

    the tree;4(34 the,

    或者用已知的字母替换出代表它们的符号,排列读成:

    the tree, thr3h the。

    “现在要是把未知的符号变为空格或用圆点代替,我们便读到如下字样:

    the tree thr...h the,

    这时‘through’一字便显露无遗。而这一发现又给了我们3个新的字母,即分别由、?和3代表的o、u和g。

    “现在要是把密码从头到尾仔细看一遍,找出已知符号的组合,我们会在离开头不远的地方发现这个排列,

    83(88,或译成egree,

    这一看就知道是‘degree’这个单词后面的部分,于是我们又知道了符号“”表示字母d。

    “在与‘degree’这个单词间隔4个符号之后,我们看到这样的组合:

    46(;88*

    “译出已知的符号,未知的依然用圆点代替,我们便读到:

    th.rtee.

    这一字母组合马上就暗示出‘thirteen’这个单词,这又为我们提供了两个新的译码暗号,字母i和n分别由符号6和*表示。

    “这下来看看密码的开头,我们看到这个组合,

    53,

    “像先前一样破译,我们得到

    .good

    这使我们确信那第一个字母是A,而密码开头的两个字是“A good”。“为了避免混淆,我们现在应该把已经发现的译码暗号列成一张表,列表如下:

    5代表a

    代表d

    8代表e

    3代表g

    4代表h

    6代表I

    *代表n

    代表o

    (代表r

    ;代表t

    “所以我们至少已经破译出至关重要的字母中的10个,而破译的详细过程我们无须在此赘述。我所说的已经足以使你相信这类密码不难破译,而且让你对破译密码的基本原理有了几分了解。不过请相信,我们眼前的这个例子属于密码中最最简单的一类。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让你看根据羊皮纸上那些已被解答的符号破译出的密码全文。请看:

    ‘一好镜在毕晓普客栈在魔鬼的椅子21°13′东北偏北主枝第七丫枝东侧从骷髅左眼落子弹一直线从树经子弹到50英尺外。’”

    “可是,”我说,“这谜似乎仍然和先前一样费解。怎么可能解释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呢,什么‘魔鬼的椅子’‘骷髅’,还有‘毕晓普客栈’?”

    “我承认,”勒格朗说,“这事晃眼一看仍然是雾中观花。我的第一番努力就是把全文分成编密码的人本来想说的句子。”

    “你是说加标点?”

    “差不多是那么回事。”

    “但这怎么可能呢?”

    “我想编密码的人把他的符号不加间隔地连在一起自有目的,那就是为了增加破译的难度。而一个并不太精明的人想这样做,十之八九会做得过了头。在书写过程中,每当遇到本来该用标点来表示停顿的地方,他往往把符号连接得比其他地方还紧。如果你愿意细看一下眼前这份手稿,你不难看出这种连接得特别紧的地方一共有5处。根据这种暗示,我把全文分成5个意群:

    ‘一好镜在毕晓普客栈在魔鬼的椅子————21°13′————东北偏北————主枝第七丫枝东侧————从骷髅左眼落子弹————一直线从树经子弹到50英尺外。’”

    “即便这样划分开,我还是不知所云。”我说。

    “开始几天我也不知所云,”勒格朗答道,“那些天我跑遍了沙利文岛附近的地方,四下打听叫‘毕晓普旅馆’的房子,当然我没有用‘客栈’这个过时的字眼。打听不到这方面的情况,我便准备扩大寻找的范围,并以一种更有系统的方法继续进行调查,就在这时的一天早上,我非常突然地想到这个‘毕晓普客栈’很可能与一个姓贝索普的古老家族有关,那个家族很久以前曾在沙利文岛北方约4英里外的地方有过一座庄园。于是我去了那个地方,在那些上了年纪的黑人中打听。最后有一个年龄最大的女人告诉我,她曾听说过一个被叫作贝索普城堡的地方,并认为她可以领我去那儿,不过那地方既不是什么城堡也不是什么客栈,而是一座高高的岩壁。

    “我提出要给她一笔可观的酬劳,而她犹豫了一下才答应为我领路。我们没费多大周折就找到了那个地方,让那老妇人离开之后,我便开始了仔细的观察。那‘城堡’是一堆奇形怪状的峭壁巉岩,其中一块巉岩尤其引人注目,它兀然独立,高高耸起,而且似乎有人工雕凿的痕迹。我一口气爬上那巉岩之顶,然后我感到一阵茫然,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就在我埋头沉思之时,我的目光落在了我脚下1码处巉岩东壁一个窄长形的突出部上。这个突出部向外伸出约18英寸,宽则不超过1英尺,在它正上方的岩壁上有一凹处,这使它看上去就像一把我们的祖辈使用过的那种凹背椅。我确信那就是密码中提到的‘魔鬼的椅子’,而这时我似乎已经领悟了那个字谜的全部奥秘。

    “我知道‘好镜’只能是指望远镜,因为水手使用‘镜’这个字时很少是指别的东西。而且我马上就明白了需要使用望远镜观测,而且必须在一个确定的观测点,这地点不许变动。我还毫不迟疑地相信密码中说的‘21°13′’和‘东北偏北’是指望远镜对准的方向。这些发现使我兴奋不已,我匆匆回家取了望远镜,然后又急匆匆地返回那巉岩之顶。

    “我下到那个突出部上,并发现只有以一种独特的姿势才能够坐在上面。这个事实证明了我先前的揣测。我开始用望远镜观测。当然,那‘21°13′’只可能指观测点水平线之上的仰角,因为‘东北偏北’已清楚地指示了地平方向。地平方向很快就被我用一个袖珍罗盘测定,然后我凭估计尽可能地使观测线与观测点水平线形成一个21°的仰角,这下我小心翼翼地上下移动望远镜,直到我的注意力被远方一棵比其他树都高的大树叶簇之间的一个圆形缝隙或空隙所吸引。我发现那空隙当中有一个白点,但开始未能看清是什么,待调过望远镜的焦距我再仔细一望,这时才看出那是一个骷髅。

    “这一发现使我大为乐观,自信已经揭开了谜底,因为密码中的‘主枝第七桠枝东侧’只能是指那个骷髅在那棵树上的位置,而‘从骷髅左眼落子弹’也只容许一种解释,那是寻宝的方法之一。我看出其做法就是从那个骷髅的左眼丢下一粒子弹,然后从树干离子弹最近点引一直线,经‘子弹’(或说子弹坠地的落点)向前再延伸50英尺,这就会指示出一个确定的地点,而我认为这个地点下边至少可能埋着一批财物。”

    “这一切都非常清楚,”我说,“尽管很巧妙,但简单明了。那后来呢,在你离开‘毕晓普旅馆’之后?”

    “后来吗,小心地记住了那棵树的方位之后,我就回家了。不过在离开‘魔鬼的椅子’之后,我发现那个圆形空隙从望远镜中消失了,虽然我反复调整角度,但都未能再看到它一眼。在我看来,这整个事情最巧妙的地方似乎就是这个事实(因为一再地尝试使我确信那是个事实),除了岩壁上那个窄长的突出部所提供的观测点外,从任何可能的角度都看不到树上那个圆形空隙。

    “那次‘毕晓普旅馆’之远征我是由丘辟特陪着去的,他准是注意到我在那之前的几个星期内一直心不在焉,所以特别留神不让我单独外出。但第二天我起了个早,设法趁他不备时溜了出去,独自进山去寻那棵树。我费了不少劲但总算把树找到了。待我晚上回家时,我这位仆人竟然打算揍我一顿。至于后来的事,相信你和我知道得一样清楚。”

    “我想,”我说,“你第一次挖错了地方就是因为丘辟特愚蠢地将那只甲虫从骷髅的右眼垂下,而不是穿过左眼垂下。”

    “完全正确。这一错就使‘子弹’的落点相差了大约两英寸半,这就是说使靠近树的那根木桩与本来应该的位置差了两英寸半。如果那批财宝就埋在‘子弹’落点之下,那这一差错就无足轻重,可那落点和树干离‘子弹’最近点仅仅是确定一条直线方向的两点;所以,不管这一差错开头是多么微乎其微,但随着直线的延伸它变得越来越大,等我们拉出50英尺之时,那就真可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了。若不是我深信那批财宝就埋在那儿的什么地方,那我们很可能就会徒劳一场。”

    “我相信基德是受海盗旗的启发才想到那个骷髅,想到让一粒子弹穿过骷髅的眼睛坠地的。毫无疑问,他觉得在通过这一不祥的标志找回他的钱财的过程之中有一种理想化的连贯性。”

    “也许如此。可我还是忍不住认为他这样做更多的是出于常识,而不是出于什么理想化的连贯性。如果标志很小,又要从魔鬼的椅子上才能看到,那它就必须是白色;而没有任何东西能像人头骨那样长期被风吹雨打却仍能保持白色,而且甚至会变得更白。”

    “可当初你言过其实的一番吹嘘,还有你转动甲虫的一番举动,真是古怪得到了极点!我当时认为你肯定疯了。可你后来为什么还坚持让那只甲虫穿过骷髅垂下,而不是用一粒子弹呢?”

    “这个吗,坦率地说,你当时怀疑我神志不健全使我多少有几分恼怒,于是我决定以我的方式稍稍故弄玄虚,暗暗地对你进行惩罚。我因此才转动那只甲虫,并故意要让它从树上垂下。我想到这后一个主意还是因为听你说那甲虫很重。”

    “哦,我明白了;现在只剩下一点还使我感到迷惑。我们该怎么理解坑里挖出的那两具骷髅呢?”

    “这问题我和你一样没法回答。不过,对此似乎只有一种还讲得通的解释,不过要相信我这个解释中所指的那种残忍真是太可怕了。事情很清楚,基德他(如果这批财宝确系基德藏匿,而对这一点我深信不疑),基德他显然得有人帮助他搬运挖坑。但在箱子埋下之后,他也许会认为最好是把知道他秘密的人都干掉。趁他的助手们在坑里忙乎之时,他也许用一把鹤嘴锄砸两下就足够了,或许需要砸十来下,这谁能说得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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