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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还不是上原先生给调教的?”

    “不过,直君这个人本质不好。那种破落户的公子哥儿……”

    “这个,”我微笑着插话。我想,要是默默不语反而对他们俩有失礼仪,“我是直治的姐姐。”

    老板娘吃了一惊,又仔细瞧了瞧我。

    “怪不得脸长得很像,刚才站在土间的暗处,我一看吓一跳,还当是直君呢。”

    “是吗?”老板娘改变了口气,“这么个腌臜的地方,真是难为您啦。这么说,您和上原先生很早就认识?”

    “嗯,六年前见过面……”我一时说不出话,眼泪就要流下来了。

    “让您久等了。”女佣端来一碗乌冬面。

    “吃吧,趁热。”老板娘劝道。

    “不客气了。”

    我的脸沉浸在乌冬面的热气里,刺溜刺溜吃起来。眼下,我尝到了一生中最最悲惨的滋味儿。

    格罗丁,格罗丁,唏溜唏溜唏。格罗丁,格罗丁,唏溜唏溜唏。上原先生低低地哼着这个曲子,走进我们的房间,咕咚一声盘腿坐在我的身旁,默默地交给老板娘一只大信封。

    “就这么一点儿?剩下的可不许赖账啊!”

    老板娘对信封里装的东西瞅都不瞅一眼,一把塞进长火盆的抽斗,笑嘻嘻地说。

    “会给的。其余的,等明年再说。”

    “您真是的。”

    一万元,有了这一万元,能买多少电灯泡啊!这些钱足够我生活一年的。

    啊,这些人也许在干着错事,但是他们就和我的恋爱一样,不如此就难以生存下去。人,既然来到这个世界,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生存下去。既然如此,这些人努力活着的形象未必可憎。活下去,活下去。啊,这是一桩多么痛苦挣扎的大事业啊!

    “总之,”隔壁的男子说,“今后,要想在东京生活,假如不点头哈腰做些极为轻薄的应酬是不行的。对于如今的我们来说,要求什么敦厚、诚实之类的美德,那就等于扯吊死鬼的脚。敦厚?诚实?呸!那样是活不下去的,不是吗?要想不低三下四地活着,只有三条道好走,一是归农,一是自杀,还有一个是靠女人。”

    “对于哪个都不愿干的可怜虫来说,最后唯一的手段——”另外的人接上话茬儿,“就是围在上原二郎先生身边,喝它个一醉方休。”

    格罗丁,格罗丁,唏溜唏溜唏。格罗丁,格罗丁,唏溜唏溜唏。

    “还没有住的地方吧?”上原先生像是自言自语地低声说。

    “我?”

    我意识到自己心中的毒蛇扬起镰刀形的脖子。敌意,一种近乎敌意的感情,使我死死守护着自己的身体。

    “能同大伙儿挤在一起睡吗?天气很冷啊。”

    上原看到我动怒,依旧浑然不觉地问。

    “不行吧?”老板娘插嘴道。“这样太可怜啦。”

    上原先生咂了咂舌头,说:

    “要是这样,干脆别来这里为好。”

    我沉默了。我立即从这个人的话音里觉察出他确实读了我的那些信,而且比任何人都更爱我。

    “实在没办法,那就只好请福井家帮帮忙,住到她那里了。千惠小姐,你陪她去吧。不行,都是女的,路上太危险。大婶儿,难为你啦,请把木屐放到后门口,我送她去。”

    外面已经是深夜,稍微刹风了。满天星斗灿烂。我们肩膀挨着肩膀边走边聊。

    “我呀,可以跟大伙儿挤着睡,怎么都行。”

    “唔。”上原先生随便应了一声。

    “您想只跟我待在一块儿,对吧?”我说着笑了。

    “所以嘛,我才不愿意啊。”上原先生撇撇嘴苦笑了。我浑身感到我正被他热烈地爱着。

    “您真会喝酒,每天晚上都这样吗?”

    “是的,每天一大早就喝。”

    “酒很好喝吗?”

    “不好喝。”

    听到上原先生这么一说,我不由感到恶心起来。

    “工作呢?”

    “不行,写什么都感到无聊,只有满心的悲哀。生命的黄昏,艺术的黄昏,人类的黄昏。这些也一概令人讨厌。”

    “郁特里罗(2)。”

    我无意识冒出了一句。

    “哦,郁特里罗,似乎还活着。酒鬼,僵尸。最近十年间的画作俗不可耐,全都不像样子。”

    “不光是郁特里罗吧?其他的名人大家全都……”

    “是的,凋落了,就连新芽也都凋落了。严霜,frost(3),不时布满整个世界。”

    上原先生轻轻抱住我的双肩,我的身子好似裹在他双层和服的袖筒之中。但我没有拒绝,反而紧紧依偎着他,慢慢迈动着脚步。

    路边树枝纵横。没有一片叶子的尖细的枝条,锐利地刺向天空。

    “树枝,真好看呀。”我不由自言自语道。

    “唔,花朵和黝黑的枝条很和谐。”他略显狼狈地回答。

    “不,我倒喜欢这样的树枝,没有叶子,没有鲜花,没有长芽,什么也没有。尽管这样,还是顽强地活着。它和枯枝不一样。”

    “大自然,该是不会凋零的。”

    他说到这里,接连不断地打起喷嚏来。

    “您感冒了吧?”

    “不,不,没有。说实话,这是我的奇癖。喝酒喝到极致立即就会大打喷嚏。这是醉与不醉的晴雨表。”

    “恋爱呢?”

    “哎?”

    “都有谁啦?谁是使您达到极致的人呢?”

    “什么呀,别在嘲弄我了。女人,都一样。实在难于对付啊。格罗丁,格罗丁,唏溜唏溜唏。实际上,有了一个,不,是半个。”

    “我的信,都看了吗?”

    “看了。”

    “怎么不回我?”

    “我讨厌贵族。他们都有一副令人作呕的傲慢的面孔。你的弟弟直君,虽说有着贵族男士的豁达,但又不时显露出与人格格不入的妄自尊大来。我是个农民的儿子,从这样的小河边通过,我必然想起儿时在故乡的小河里钓鲫鱼、捞鲹鱼的情景,心中激动不已。”

    小河在黑暗里流动,传来幽幽的水声,我们沿着岸上的小路走着。

    “然而,你们贵族不但绝然不能理解我们的感伤,而且会表示轻蔑。”

    “屠格涅夫呢?”

    “那家伙是贵族,我讨厌他。”

    “可他写了《猎人笔记》。”

    “哦,那还是不错的。”

    “那是对农村生活的感伤……”

    “那他就算是乡下贵族,折中一下吧。”

    “我现在也是个乡下人,种田呢。一个乡下的穷人。”

    “你现在还喜欢我吗?”他的口气很粗鲁,“你想生下我的孩子吗?”

    我没有回答。

    他的脸孔以山岩崩落之势压过来,强吻了我。这是洋溢着性欲情味的热吻。我一边承受着,一边流泪。这是带有屈辱和痛悔的苦味的眼泪。珠泪滚滚,不住从眼眶里涌流出来。

    两人依然并肩而行。

    “我服了,爱上你啦。”

    他说着,笑了。

    可是,我没有笑。我蹙着眉,缩起嘴唇。

    没有办法。

    若用语言形容,只能是这种感觉。我觉得我是趿拉着木屐走路,脚步慌乱。

    “我服了。”他又说了一句,“那就走哪算哪儿吧。”

    “您真坏。”

    “你这妮子。”

    上原先生在我肩上用力拍了一下,又打了个大喷嚏。

    福井的宅子似乎到了,看样子大家都睡下了。

    “电报,电报,福井君,来电报啦!”

    上原先生敲着门,高声喊叫。

    “上原吗?”

    家中传来男人的问话。

    “是的,王子和公主前来借宿了。这样的冷天,净是打喷嚏。男女私奔,也变成一场滑稽剧了。”

    大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位五十开外的秃头小个子男人,穿着漂亮的睡衣,带着一副怪讶而羞惭的神色迎接我们。

    “拜托了。”

    上原先生只说了这么一句,斗篷也来不及脱,一头钻进门。

    “工作间太冷,不行。把二楼借给我吧,快过来。”

    他牵着我的手,穿过走廊,登上顶头的楼梯,进入黑暗的卧房,“啪嗒”打开屋角的电灯开关。

    “这房子像间饭铺。”

    “哦,暴发户的情趣。不过,给这个蹩脚画家使用,太可惜了。他命相很强,一生没有遭祸,只好供他享福。来,睡吧,睡吧。”

    他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手打开壁橱,拿出被褥铺在地上。

    “睡在这儿,我回去了。明儿早晨我来接你。厕所在楼梯下靠右边。”

    他呱哒呱哒走下楼梯,仿佛滚落下去一般,一阵喧闹。接着,就不听动静了。

    我又拧一下开关,熄灭电灯。脱去父亲从国外买的料子做的天鹅绒外套,只是松开和服腰带,和衣钻进床铺。我太累了,又加上喝了点儿酒,浑身倦怠,迷迷糊糊很快睡着了。

    不知何时,他已经睡在我的身边……将近一个小时,我拼命无言地反抗着。

    蓦然,我绝望地放弃了。

    “只有这样,您才放心吧?”

    “唉,那倒也是。”

    “您呀,身体不好,对吗?是否咳血了?”

    “你怎么知道?说实话,最近很厉害。不过,我谁也没有告诉啊。”

    “母亲临终前,也有这样的气味呢。”

    “我是拼死拼活地喝酒。活着很悲惨,没法子。什么寂寞、无聊,根本谈不上那么轻松,而是悲哀。当你听到四面墙壁传来阴森森的悲叹声,哪里还会有自己的幸福呢?活着的时候,决没有什么自己的幸福和光荣。当人们明白了这一点,将会是一番怎样的心境呢?努力,这种东西只能变成饥饿野兽的食物。悲惨的人们太多了。你腻烦了?”

    “不。”

    “只有恋爱,才像你信上所说的那样。”

    “是。”

    我的那番爱消泯了。

    天亮了。

    室内光线朦胧。我仔细瞧着身旁这个人的睡相。这是一副濒死者的容颜,一张倦怠不堪的面孔。

    牺牲者的脸,尊贵的牺牲者!

    我的人。我的彩虹。My child。可恨的人,狡黠的人!

    我感到他的脸孔十分美丽,举世无双。我心中的爱又苏醒过来,一边抚摸着他的头发,一边主动吻了吻他。

    可悲可哀的爱的实现。

    “都怪我太偏执了,我是农民的儿子啊。”

    上原先生闭着眼睛抱住我,我再也不肯离开他了。

    “眼下我很幸福,即便听到四壁传来悲叹的声音,我现在的幸福感也达到了饱和点。我幸福地简直就要打喷嚏了。”

    上原先生嘿嘿地笑了。

    “可是太晚了。已是黄昏时节。”

    “是早晨啊。”

    那天早晨,弟弟直治自杀了。

    ————————————————————

    (1) 摘引自《新约全书·马太福音》第十章中文译文。

    (2) Maurice Utrillo(1883—1955),法国风景画家。作品多描绘巴黎近郊风景,画风阴郁,清冷。代表作有《旧巴黎蒙马特区》、《雷诺阿的花园》等。

    (3) Frost,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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