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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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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知道,桑塞尔和我交情不错,然而,大约两年前,他爱上了德·图尔农夫人,却向我和其他人严守秘密。我绝想不到有这种事。德·图尔农夫人因丈夫去世,似乎悲痛不已,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差不多只见桑塞尔的妹妹,而恰恰在她小姑子府上,桑塞尔爱上了她。

    “一天晚上,在卢浮宫有一台戏,只待国王和德·瓦朗蒂努瓦夫人一到场就开演。可是有人来通知说,公爵夫人身体不适,国王也不来看戏了。不难判断,公爵夫人所谓身体不适,是同国王闹别扭。我们都了解,德·勃里萨克元帅人朝觐见,引起国王的嫉妒;不过,几天前,他已返回彼埃蒙,我们就想像不出这次争吵的缘故了。

    “我正同桑塞尔说话的时候,德·昂维尔先生走进大厅,低声对我说,国王又伤心又气愤,那样子真叫人怜悯;几天前,就因为德·勃里萨克元帅,国王同公爵夫人有了争执,后来赠给她一枚戒指,以表示和好,还求她戴在手上;可是,她换装准备来看戏时,国王却发现她手上没戴那枚戒指,便问是何原因;戒指不见了,公爵夫人也深感诧异,便问她的使女,糟糕的是,几名使女没有得到明确指示,就回答说有四五天她们没见到那枚戒指了。

    “‘这时间恰好与德·勃里萨克元帅启程的日子相符,’德·昂维尔先生继续说道:‘国王认定在分手时,公爵夫人将戒指送给德·勃里萨克元帅了,而他这样一想,心中尚未完全熄灭的妒火又猛烈地燃烧起来,并且一反常态,忍不住对公爵夫人大加指责。现在,国王刚刚回到寝宫,那样子伤心极了;然而我说不准他这样沮丧,是因为公爵夫人把戒指轻易给了人,还是担心他的恼怒会惹公爵夫人不痛快。’

    “德·昂维尔先生一给我讲完这条消息,我就凑到桑塞尔身边,将这条消息作为一个秘密告诉他,还嘱咐他不要外传。

    “次日一清早,我去我嫂子府上,看到德·图尔农夫人坐在她床头。德·图尔农夫人不喜欢德·瓦朗蒂努瓦夫人,她也了解我嫂子对公爵夫人不怎么称道。桑塞尔看完戏到她那里去过。对她讲了国王同公爵夫人闹翻的事儿;德·图尔农夫人又来告诉我嫂子,却不知道这条消息正是我告诉她情夫的。

    “我一走到嫂夫人跟前,她就对德·图尔农夫人说,她不等德·图尔农夫人的允许,就打算把她刚听到的情况告诉我,接着,就将我头天晚上告诉桑塞尔的话,一字不落地对我讲了一遍。您判断得出来,当时我有多么惊奇。我注视德·图尔农夫人,看得她有点发窘。她的窘态引起我的怀疑:这件事我只对桑塞尔讲过,看完戏他就离开,也没有说去哪儿。我想起来听他大肆赞扬过德·图尔农夫人。这些情况联系起来,我就睁开了眼睛,不难看清桑塞尔同她有私情,他离开我之后就去会她了。

    “我一明白他向我隐瞒了这一艳情,心里很恼火,于是讲了好几件事,以便向德·图尔农夫人暗示,她此举很不慎重。我送她上马车,分手时还明确对她说,那个把国王和德·瓦朗蒂努瓦夫人的争执告诉她的人,真有福气,令我非常羡慕。

    “我当即去找桑塞尔;见面就责备他,说我已经知道他热恋着德·图尔农夫人,但是没有讲我是怎么发现的。他不得不向我承认,然后我才告诉他我是通过什么知道的。他也把他们相爱的详情讲给我听,说他在家中虽然不是长子,也不敢奢望这样优渥的婚姻,但是她却一心要嫁给他。我听了真是万分惊讶。我对桑塞尔说,要结婚就尽快,一个女人在世人面前能装模作样,扮演一个同事实大相径庭的人物,恐怕是最靠不住的。他回答我说,当时她的确很伤心,但是对他的爱却压倒了这种悲伤,她不能让人看出变化得太突然。桑塞尔还对我讲了一些应谅解她的理由,他的话让我明白,他深深坠入了情网。他向我保证说,一定让她默许我成为他对她热恋的知情人,既然她本人已把这种隐私泄露给我了。他果然办到了,不过也费了不少口舌。就这样,我进一步了解了他们俩相恋的情况。

    “我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对待情人,行为如此端庄,又如此可爱;然而,我对她佯装悲伤的样子一直很反感。桑塞尔爱得既深,对她所采用的爱的方式又十分满意,也就不敢催促结婚,怕让对方错以为他结婚是图利,而不是出于真心的爱。当然,桑塞尔也向她提过,她则表示决意要嫁给他,甚至渐渐改变蜇居的生活,开始在社交场合露面了。她常去我嫂夫人府上,总赶上一部分朝官命妇在那里聚会的时刻。桑塞尔不常去,而每天晚上必到的那些人,经常见到德·图尔农夫人,都觉得她非常可爱。

    “她开始脱离孤寂的生活不久,桑塞尔就觉出她对他的感情淡薄了一些。这种情况他多次向我提起过,而我倒认为他的抱怨没有什么根据;直到后来他对我说婚结不成了,她似乎在疏远他,这时我才开始相信他这种担心有道理,便回答他说,德·图尔农夫人的爱恋已有两年,热情减了几分也不足为奇;而感情即便没有减弱,但是又没有强烈到非嫁给他不可的程度,那也不应该抱怨。在公众看来,这门婚事对她损害极大,因为,对方不仅门第差些,而且还会坏了她的名声;总之,桑塞尔所能抱的最大心愿,就是德·图尔农夫人不欺骗她,不让他产生虚幻的希望。我还对他说,如果她没有勇气嫁给他,或者向他承认她另有所爱,他也绝不应该恼火和抱怨,而应该对她继续保持敬重和感激的态度。

    “我这样对他说:‘我劝告您,也是为了自勉,要知道,我讲这话完全是坦率的,哪怕我的情妇,甚至我妻子向我承认喜欢上另一个人,我想我会伤心,但绝不发火。我会放下情人或丈夫的身份同情她,给她出主意。’”

    德·克莱芙夫人听了这话,不禁脸红了,心想这同她眼下的状况不无关系,一时感到意外,不免心慌意乱,许久才平静下来。

    “桑塞尔同德·图尔农夫人谈了,”德·克莱芙先生接着说道,“他把我给他的建议和盘托出;然而,德·图尔农夫人却百般安慰他,嗔怪他不该起疑心,保证而又保证,从而完全打消了他的疑虑。不过,她又把婚期推延到他旅行归来。这次桑塞尔要出远门,逗留相当长时间,而且一直到他启程,德·图尔农夫人对他都十分体贴,并显出离别伤心的神色,因此,不仅桑塞尔,连我都以为她确确实实爱他。大约三个月前,桑塞尔动身了;在他出门期间,我同德·图尔农夫人很少见面:您的事儿就全部把我占用了,我仅仅知道他快要回来了。

    “前天我到达巴黎,惊悉德·图尔农夫人去世了,就打发人去桑塞尔府上,看看有没有他的消息。打发的人回来告诉我,桑塞尔昨天就归来,正巧是德·图尔农夫人去世的当天。我立即去看望,猜得出他会多么悲痛,而见面看到他悲痛欲绝,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我从未见过如此沉痛、如此深情的哀悼。他一见到我,便把我紧紧抱住,失声痛哭,边哭边对我说:‘我再也见不到她啦!我再也见不到她啦!她死啦!我就知道配不上她,不过,我也很快随她而去!’

    “说完,他就沉默了,过了半晌,他又断断续续,总重复同样的话:‘她死了,我再也见不到她啦!’他重又声泪俱下,就好像一个失去理智的人。他对我说,他在外地不常收到她的信,但是不感到奇怪,只因他了解她;知道她有难处,写信要冒风险。他毫不怀疑,旅行回来就能娶她,把她看成从未有过的最可爱、最钟情的女子,自以为受到她深情的爱恋,就在确信能同她结为终生伴侣的时候,却不料失去了她。他百感交集,五内俱裂,完全沉浸到极痛深悲之中;老实说,我一旁看着都不免伤心。

    “我不得不离开他去觐见国王,答应他很快就回去。我果如所言,回到他那里,发现他同刚才分手时判若两人,这一吃惊又是前所未有。桑塞尔站在屋子中央,满面怒容,走走停停,仿佛失去了自我控制。‘过来,过来,’他对我说,‘过来瞧瞧一个最痛苦绝望的贵绅:我的不幸比刚才又增加了千百倍,我刚了解到德·图尔农夫人的事,比她的死亡还要糟糕。’

    “我以为他悲痛过度,心智迷乱了;我真的想像不出,还有什么比与自己相爱的情妇之死还糟糕的事情。我对他说,只要他的悲痛有所节制,我就会深表同情;反之,他若是消沉绝望,失去理性,就得不到我的同情了。

    “‘若是失去理性,连命也一起丧失,那我就太高兴了,’他高声说道,‘德·图尔农夫人对我不忠:我得知她死讯的次日,才知道她对我负情背义了,而当时,我的心还沉浸在人们从未感受过的最剧烈的痛苦、最温柔的爱之中,她在我的心目中还是最完美的造物,最完美的形象,不料却发现自己弄错了,她并不值得我为她流泪。然而,我照样为她逝去而哀伤,就好像她一直对我忠诚似的;同时,我还为她的负情而伤心,就好像她没有死似的。假如在她去世之前,我就得知她变心了,那么嫉妒、气恼、狂怒就会充满我的心胸,使我变得冷酷起来,便能抵御因失去她而产生的痛苦。可是现在这种心境,我既不能自慰,也无法痛恨她。’

    “您能判断出来,桑塞尔这番话多么出乎我的意料。我问他,他对我讲的这些情况又是怎么知道的。他向我讲述事情的经过:我从他房间出去不大工夫,埃斯图特维尔来看他,但是,他这位密友一点也不知道他爱德·图尔农夫人。埃斯图特维尔刚一坐下,就开始流泪,并说这次来要敞开心扉,告诉他一直对他隐瞒的事儿,请他原谅。还恳求他的同情,因为德·图尔农夫人之死,他成为世间最悲痛的人。

    “‘图尔农这个姓氏令我万分惊讶,’桑塞尔对我说道,‘不过,我头一个反应还是要告诉他,我为此比他更悲痛,但是我又没有勇气讲出来。他继续对我说道,他爱上她已有半年时间,总想把这事告诉我,但是德·图尔农夫人坚决不准,而且口气十分严厉,他也就不敢违背了;几乎在他爱上她的同时,她也喜欢上他了,他们俩向所有人隐瞒了这种恋情,他从未公开到她府上,倒是在她丈夫过世的时候,他乐得去安慰她;总之,正当他要娶她之时,她却死了;这门婚事是爱情的结果,但是表面上看却像顺从妇道和父命,也就是说,她说服了父亲,让父亲出面命令她嫁人,以免显得言行不一:口头上讲无意再婚,而行动上变化得太突然。’

    “桑塞尔还对我说:‘埃斯图特维尔对我讲的话,我还是相信的,因为我觉得真实可信,他所讲的开始爱上德·图尔农夫人的时间,恰好是我觉出她有了变化的时刻;可是过了一会儿,我又认为他说谎,至少是想人非非。我正想谈出这种看法,随即又想还是先把事情弄清楚,于是盘问他,对他的话提出种种质疑;总之,我为了确证是自己的不幸,就刨根问底,他被逼无奈,只好问我是否认识德·图尔农夫人的笔迹。接着,他取出她写的四封信和她的肖像,放到我床上。这时,我兄弟进来,埃斯图特维尔满面泪痕,只好离去,免得被人瞧见,对我说东西留下,晚上他再来取。我急于想看他留下来的几封信,便借口身体不舒服,把我兄弟打发走了。我希望在信中找到根据,否定埃斯图特维尔对我讲的话。然而,唉!我在信中什么没有找到啊?多少柔情蜜意!多少海誓山盟!多少一定嫁给他的保证!多美妙的情书!她就从来没有给我写过类似的信。这样,’他又补充说,‘我感受到情人逝去和不忠的双重痛苦。这两种痛苦人们经常拿来对比,但是从来没有同时落到一个人身上。说来实在丢人,我得承认,她变心令我痛心,她去世更令我心痛,我还不能认为她死有余辜。假如她活在世上,我还能去责备她,进行报复,指出她负情背义,也好一吐为快;然而,我再也见不到她了,’他重复说道,‘我再也见不到她了。这是痛苦中最大的痛苦。我情愿用自己这条命换回她的生命!多么荒唐的愿望!她若是死而复生的话,那也是为埃斯图特维尔活着。昨天我还是那么幸福!’他提高嗓门儿说道,‘我多么幸福啊!我是世间最哀痛的人,但我的哀痛是合乎情理的,而且想到终生都得不到宽慰,心里倒有点温馨之感。今天看来,我的感情全是一厢情愿。我为她对我的虚情假意,就像为真情实意那样付出了同样痛苦的代价。我想到她,既恨不起来,也爱不了,既不能自慰,也无法伤悲。’

    “桑塞尔猛地转向我,又说道:‘求求您,至少设法,再也不要让我见到埃斯图特维尔的面了,听他这名字我就厌恶。我心里完全明白,自己没有理由怪他,错就错在我向他隐瞒了对德·图尔农夫人的爱,假如他知道这件事,他也许就不会去追求,而德·图尔农夫人就不会对我负心了。他来见我是要倾诉心中的悲痛,他也引起我的怜悯之心。唉!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桑塞尔高声说道,‘他爱德·图尔农夫人,并且得到对方的爱,今后又永远见不到她了。然而,我心里又明明感到,我不由自主地要恨他。再次求求您没法,绝不要让我见到他了。’

    “接着,桑塞尔又痛哭流涕,哀悼德·图尔农夫人,向她诉说,讲些无比温柔的话语;过了一会儿,他转爱为恨,对她又是怪怨,又是责备,又是诅咒。我见他情绪如此激烈,心下就明白,我必须找个帮手,才能让他平静下来。我打发人去找他兄弟,我和他兄弟刚才是在国王那儿分手的。人到了前厅,我不待他进入里间,就对他讲了桑塞尔的状态。我们吩咐下去,不让他见到埃斯图特维尔,夜晚还用了一部分时间劝他理智些。今天早晨,我还看出他更加伤心。有他兄弟陪伴,我就回到您的身边了。”

    “我可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德·克莱芙夫人说道,“还以为德·图尔农夫人不会再爱人,不会去骗人了。”

    “在随机应变和弄虚作假方面,谁也没有她走得那么远,”德·克莱芙先生接口说道。“要知道,桑塞尔认为她对他的态度有变化的时候,她也真的变心了,开始爱上埃斯图特维尔。她对埃斯图特维尔说,是他安慰了她的丧夫之痛,也是因他的缘故,她才脱离深居简出的生活,而桑塞尔还以为是多亏我们的劝解,她才显得不那么伤悲了。她向埃斯图特维尔强调掩饰他们的私情,装作迫于父命才嫁给他,以维护她的名声,其实是要抛弃桑塞尔,而又让他无法抱怨。我必须回巴黎,去看看那个不幸的人,”德·克莱芙先生接着说道:“我认为您也应当回去,回去见见人,接待络绎不绝的来客,这是您躲避不了的。”

    德·克莱芙夫人同意了,于次日返回巴黎。她见到德·内穆尔先生时,心情就比以往平静多了。德·沙特尔夫人临终对她讲的话,以及丧母之痛,暂缓了她的爱恋之情;她甚至以为这种感情完全消除了。

    她回到巴黎的当天晚上,太子妃前来看望,向她表示沉痛哀悼之后,又说为了给她排解哀思,愿意对她讲述她在外地这段时间,朝廷发生的各种情况,接着便介绍了好几件异乎寻常的事情。

    “不过,我最想讲给您听的,还是德·内穆尔先生的事儿,”太子妃又说道。“可以肯定,德·内穆尔先生正在热恋,可是,就连他最亲密的朋友都不得而知,也猜不出他爱的是哪位女子。但是,这种爱相当强烈,他甚至不把王位放在心上,说得再明白点儿,他放弃赢得王冠的希望。”

    接着,太子妃讲述了在英国发生的情况。

    “我刚对您讲的事儿,还是听德·昂维尔先生说的,”太子妃继续说道。“今天早晨他告诉我,国王接到利涅罗勒的信件,他在信中请求回国,说德·内穆尔先生行期一再拖延,他在英国女王面前实在无法交待,信中还说女王开始恼怒了,当初她虽然没有明确许诺,但毕竟讲得相当清楚,让人去英国碰碰运气。国王昨晚就派人传见德·内穆尔先生,给他念了这封信。德·内穆尔先生一改当初的态度,说话一点也不严肃,只是讪笑,戏谑,嘲讽利涅罗勒所抱的希望。他说,他没有成功的把握,就去英国求婚要作女王的丈夫,那么整个欧洲都会指责他冒失的行为。

    “德·内穆尔先生接着说道:‘我觉得眼下前往英国实为不妥,西班牙国王正不遗余力,非要娶女王不可。在情场上,他可能算不上个可畏的敌手;然而在婚姻方面,我想陛下不会劝我去同他争个输赢吧。’

    “国王则接口说道:‘有这种机会,我倒是建议您不妨试试。不过,您也不是去同他争夺,据我所知,他别有打算;即使他没有别的图谋,玛丽王后也受够了西班牙的枷锁,不相信她妹妹还愿意把枷锁往自己头上套,还会让摞在一起的王冠的光辉晃得眼花缘乱。’

    “德·内穆尔先生又说道:‘即使她不会眼花缭乱,也有迹象表明,她要追求爱情的幸福。几年前,她爱过库特奈勋爵,而玛丽女王也爱上了他,如果全体英国臣民同意的话,就会嫁给他了,不料她妹妹伊丽莎白的青春和美貌,比三位更能打动勋爵的心。陛下也知道,玛丽女王的嫉妒十分强烈,竟把一对恋人投入监狱,继而又流放了勋爵。现在是伊丽莎白当了女王,我想她很快就要召回那位勋爵,选择她爱过的一个男人,而不会选她从未见过的另一个男人,更何况那位勋爵非常可爱,为她受尽了苦难。’

    “国王立刻反驳说:‘假如库特奈还活在世上,我也同意您的看法。然而前几天我得知,他死在流放地帕多瓦[注]了。我完全明白,’国王在分手时又对德·内穆尔先生说,‘安排您的婚事,就得像办太子的婚事那样,派使臣去把英国女王娶回来。’

    “德·内穆尔先生觐见国王的时候,德·昂维尔先生和主教代理先生都在场,他们确信还是这种痴情支配他,使他打消了这样一个宏图大志。主教代理比谁都了解德·内穆尔先生,他就对德·马尔蒂格夫人说过,这位王子变化太大了,简直判若二人;他尤为吃惊的是,竟然没有看见德·内穆尔先生同哪个女子有交往,也没有见他赴幽会,因此他认为,德·内穆尔先生同心上人毫无默契;德·内穆尔先生居然害了单相思,实在是变了一个人。”

    太子妃这番话,对德·克莱芙夫人是何等剧毒!通过无可怀疑的途径得知,这位已经打动她的心的王子,为爱情而放弃对王位的追求,还向所有人掩饰了这种痴情,德·克莱芙夫人怎么能不承认,自己就是那个姓名未露的女子,又怎么能不深深感激,满怀深情呢?因此,她此刻心中的感受和慌乱,是难以描摹的。太子妃若是注意观察,不难看出自己讲的事情同她不无关系,可是她丝毫也没有往这上面想,不假思索只顾讲下去。

    “德·昂维尔先生,”太子妃补充说道,“正如我刚才讲的,把详细情况告诉了我,他还以为我更加了解内情,特别赞赏我的魅力,确信惟独我才能使德·内穆尔先生发生那么大变化。”

    太子妃最后这两句话,又使德·克莱芙夫人心慌了,但是不同于刚才的心慌意乱。

    “我倒乐于赞同德·昂维尔的看法,”德·克莱芙夫人答道,“夫人,很多迹象都表明,只有像您这样的王妃,才能让人不把英国女王放在眼里。”

    “这事儿我若是知道,肯定向您承认,”太子妃又说道,“事情果真如此,我也能知道。这种炽烈的爱情,绝逃不过激起这种感情的女子的眼睛,肯定会最先觉察的。德·内穆尔先生在我面前,仅仅稍微献点殷勤,而且一向如此;不过,他原先同我在一起的表现,和他目前的状态相差极大,因此我可以回答您,他对英国的王位无动于衷,并不是我引起的。”

    “我同您在一起就忘了该办的事儿了,”太子妃又说道,“我要去看看公主。您知道,和谈快有结果了,可是您不晓得,西班牙国王执意要娶公主,而不让他儿子唐卡洛斯王子和亲,否则他不签署任何条约。我们的王上只好忍痛割爱,最终同意了;刚才他去向公主宣布了这个决定。我想公主非常难过,无可慰藉。嫁给像西班牙国王那样一个年纪又老、脾气又坏的人,确实不是件痛快事儿,尤其我们这位公主,正当豆蔻年华,花容玉貌,一心要嫁给一位虽未谋面、但已倾心的年轻王子。不知道王上是否能完全让她听话,他嘱咐我去劝劝,因为他知道公主喜欢我,并认为我能影响她的思想。接下来,我还要去看望处境截然相反的一个人,去同御妹长公主分享快乐。她同德·萨瓦先生的婚事定下来了。这样年纪的公主,谁的婚姻也没有像她这样美满。宫廷会富丽堂皇,热闹非凡,要超过以往任何时期。您尽管服丧,也得来帮帮我们,让外国客人开开眼,我们这儿的美人儿非同寻常。”

    太子妃说罢,便辞别德·克莱芙夫人。次日,公主的婚事就家喻户晓了。后来几天,国王和王后来看望德·克莱芙夫人。德·内穆尔先生万分焦急,等待她回巴黎,渴望单独同她谈谈,特意等待客人纷纷离开、估计不会再有客人的时刻前去拜访。他如愿以偿了,到达时正赶上最后一批客人离去。

    天气炎热,这位王妃正卧在床上,看见德·内穆尔先生进来时,脸上不觉泛起红晕,但这丝毫也不减损她的秀美。德·内穆尔先生在她对面坐下,那种敬畏羞怯的神情,正是真正热恋的表现。他呆了半晌,一句话也未能讲出来。德·克莱芙夫人也同样窘住了,结果二人沉默了许久。德·内穆尔先生终于开了口,讲了节哀保重的客套话。德·克莱芙夫人乐得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讲了好一阵子丧母之痛,并说随着时光的流逝,沉痛虽然会减轻,但是在她身上会留下永远鲜明的印迹,连她的性情都会改变了。

    “巨大的悲痛和炽烈的爱情,”德·内穆尔先生接口说道,“都会让人在精神上发生巨大变化。就我而言,自从由佛兰德归来,我真是判若二人。许多人都注意到这种变化,而昨天,太子妃甚至对我谈起这件事。”

    “她的确注意到这种变化,”德·克莱芙夫人附和道,“我还有印象,听她说起来过。”

    “夫人,她觉察出来倒也好,”德·内穆尔先生接着说道,“不过,我希望不只是她一个人发觉了。有些女子,我们爱上她们却不敢表白,只好通过与她们毫无关系的事情流露出来。纵然不敢向她们表露爱她们,我们至少希望她们能看出我们不接受任何女人的爱。我们希望她们知道世上无论什么身份的美色,也绝不能引我们一顾,世上无论什么王冠,我们也绝不以永远失去她们为代价来换取。”

    德·内穆尔先生继续说道:

    “女人判断别人对她们的感情,主要看别人是否用心讨她们喜欢,追求她们;按说,只要她们有可爱之处,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而困难的是,不能只顾欢乐而追随她们,应当回避,以免当众流露真情,甚至不向她们本人流露我们对她们的爱意。最能标示一种真挚爱情的,还是我们一反常态,放弃了一生追求的名利和享乐。”

    德·克莱芙夫人不难听出话音,暗指她本人。她觉得不能容忍,应当回敬几句。她又觉得这话她不该听,也不该表明是对她而言。她认为自己应当讲话,但又认为什么也不应当讲。德·内穆尔先生的这番话,她觉得很爱听,又几乎同样刺耳;太子妃令她联想到的一切,她从这番话中又得到了证实;她觉出话中有殷勤和敬重的成分,但也有大胆而露骨的东西。她对这位王子的倾慕,也就难以控制内心的慌乱。讨自己喜欢的一个男子说话再怎么隐晦,也比自己不喜欢的一个男子公开求爱更能搅动人心。于是,她沉默不语。若不是德·克莱芙先生回来,打断了这次谈话和拜访,德·内穆尔先生就会觉察她的默然,也许还会从中得出错误的导向。

    德·克莱芙王子前来讲述桑塞尔的消息,然而,他妻子对这件风流事的下文没有多大兴趣了,心思全被刚发生的事情占去了,几乎掩饰不住心猿意马的神态。等到能够自由遐想了,她就清楚地认识到,自己错误地以为对德·内穆尔先生完全无所谓了。德·内穆尔先生对她讲的话达到了预期的效果,让她完全确信了他的一片痴情。这位王子言行一致;在这位王妃看来是无可怀疑的了。她本不希望爱上他,现在却不大喜欢这种念头了,只打算永远也不向他有丝毫的表示。做到这一点很难,她已经尝到了苦头;她知道惟一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避而不见这位王子:她孝服在身,有理由比平时少交往,不再去他能见到她的场合。她沉浸在哀痛之中,看来是丧母的缘故,谁也不会寻找别的原因了。

    德·内穆尔先生几乎见不到她的面了,心里焦急万分,既然在整个朝廷参加任何聚会、任何娱乐活动上,都不可能见到她,他也就不想去了。他佯装热衷于打猎,专挑在各位王后那里聚会的日子去打猎。而且,身体略有不适,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就成为他闭门不出的借口,免得去那些肯定没有德·克莱芙夫人的场所。

    几乎在同一时期,德·克莱芙先生患病了。在丈夫生病期间,德·克莱芙夫人总守在他的卧室。后来病情好转,他能接待客人了,当然也包括德·内穆尔先生;而德·内穆尔先生借口身体还虚弱,在他的卧室一呆就是大半天,弄得德·克莱芙夫人呆也不是,走也不是;在他头几次拜访时,德·克莱芙夫人还真没有勇气走开。她很久没有同他见面了,下不了这个狠心不见他。这位王子表面上泛泛而谈,却设法让她明白他去打猎是为了遐想,他不参加聚会是因为她不到场;她自然都听出来了,因为这些话同他先前在她房中讲的话密切相关。

    德·克莱芙夫人终于实施自己的决定,等他来拜访的时候,她就离开丈夫的房间;不过,她能这样做,也是勉为其难。德·内穆尔王子看出她在躲避他,心里受到极大的触动。

    起初,德·克莱芙先生没有注意到妻子的这种举动,但是后来发觉,他房间有客人来访,妻子就不愿意坐陪。他对妻子指出这一点,妻子则回答,每天晚上同朝中最年轻的王公贵族呆在一起,她认为不大适当。她请求丈夫允许她改改习惯,过一种深居简出的生活;还说她这样年龄的女子,有妇道和母亲庇护,能做许多事情,而独自一人就难以支撑了。

    自不待言,德·克莱芙先生对妻子十分温柔,十分体贴,但是这次他却不依从,说他绝不赞成她改变生活方式。妻子本来准备要向丈夫说明,上流社会正传说德·内穆尔先生爱上她了,然而,她却没有勇气点出姓名。此外她还要借虚假的理由,向十分敬重的一位男子隐瞒真相,心里也感到羞愧。

    几天之后,在王后那里聚会,国王也到场,大家谈起占星术和预言。这种事该不该相信,分成了两种意见。王后笃信不移,坚持认为那么多事都预言对了,就不能怀疑这门学问有几分准确性。另一些人则主张,极少预言得到验证纯属偶然。

    “从前,我对预卜未来很感兴趣,”国王说道。“然而,别人对我讲了那么多假话,那么不可信的东西,结果我确信人根本无法预知未来。几年前,这里来了个人,在占星术方面名气很大;因此,大家趋之若骛,我也去了,但是没有说明身份,并已让随同前去的德·吉兹先生和德·埃斯卡尔走在前面。不料,那位术士却先同我讲话,就好像他看出我是主人似的。也许他认识我吧;可是,他若真的认识我,就不该对我预言那样一件事了。他预言我将死于一场决斗。接着,他又对德·吉兹先生说,他将被人从背后杀死,对德·埃斯卡尔说他的头要被马蹄子踏碎。德·吉兹先生听了这种预言,几乎要恼火,就好像别人指责他临阵逃跑似的。德·埃斯卡尔将来惨遭不测,当然也不满意。总之,我们从占星术士那里出来,心里都非常不痛快。不知道德·吉兹先生和德·埃斯卡尔会有什么遭遇,但是看样子我不会在绝斗中丧命。西班牙国和我,我们刚刚缔结了和约;即使和谈没有结果,我也不相信双方还会开战,我不会像当年父王那样向查理五世挑战。”

    国王讲述了那人向他预言的不幸之后,那些支持占星术的人都纷纷放弃自己的观点,转而同意绝不应相信了。

    “至于我么,”德·内穆尔先生高声说道,“我是世上最不该相信此道的人。”

    他随即转过身,对旁边的德·克莱芙夫人低声说道:

    “有人向我预言,我对一位女士怀有最炽烈、最虔敬的爱,并能得到她的垂青而成为幸福的人。您判断一下,夫人,我是否应当相信这种预言。”

    太子妃听见德·内穆尔先生高声讲的话,还以为他低声讲述的正是别人作的虚假的预言,便问这位王子他对德·克莱芙夫人说些什么。他若是不那么随机应变,就可能会被突然问住了。然而,他却毫不犹豫地答道:

    “我对她说,有人向我预言,我要交上鸿运,平步青云了,但我实在不敢有这种奢望。”

    “如果别人只向您作出这种预言,”太子妃联想到英国那件事,微笑着又说道,“那我就奉劝您不要低毁占星术,您能找到理由支持占星术的。”

    德·克莱芙夫人完全明白太子妃此话所指,不过,她也同样领会德·内穆尔先生所说的鸿运,并不是当上英国国王。

    由于母亲去世已有一段时间了,德·克莱芙夫人就该在社交场合露面了,恢复以往的习惯参加宫廷活动。她在太子妃府上能见到德·内穆尔先生,在自家府邸也能见到:德·内穆尔先生经常去拜访德·克莱芙先生,但是总约几位年龄相仿的世家子弟,以免惹人注意。可是,德·克莱芙夫人每次见到她,心里总有点慌乱,这一点他不难看出来。

    德·克莱芙夫人尽量避开他的目光,也尽量少同他讲话,但总不免自然流露出某种神色,而这位王子便看出,她对自己并不是无动于衷的。当然,换个不这么敏锐洞察的人,也许就视而不见了;可是,他已经得到过那么多女人的爱,再有谁爱他,自然很难逃过他的眼睛。他完全清楚,德·吉兹骑士是他的情敌;骑士也知道德·内穆尔先生是自己的情敌。在朝廷里,德·内穆尔先生是惟一能辨明真相的人,这也是利益使然,他必须比别人看得更清楚些。他们二人彼此了解这种感情,因此在任何事情上都产生敌对情绪,都处于对立面,只是没有发生公开争执罢了。无论是在夺环赛跑、格斗、障碍赛跑,还是在国王参加的各种娱乐活动中,他们二人总是分到不同的队组,而且竞争十分激烈,已经无法掩饰了。

    英国这桩婚事,经常浮现在德·克莱芙夫人的脑海:她认为有国王劝导和德·利涅罗勒先生的坚持,德·内穆尔先生根本顶不住。始终不见德·利涅罗勒回国,她心里很难受,等得十分焦急。她若是凭着情绪的冲动,就会详细打听这件事进展的情况;然而,激发她的好奇心的感情,又迫使她掩饰这种好奇心,她仅仅询问伊丽莎白女王的美貌、才智和性情。有人将女王的一幅肖像画拿到王宫,德·克莱芙夫人认为比她所期望的要美,她还忍不住说肖像有点美化了。

    “我看不见得,”在场的太子妃截口说道,“那位公主以才貌出众而著称。我就知道,有人建议我应当终生以她为楷模。她长得若是像她母亲安娜·德·布伦那样,就肯定是个可爱的人儿。容貌又美,性情又好,从未见过像她那样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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