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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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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他略微揣摩了一下情势,说道:“我来给他立案,给他们录口供。你先回家吧,巴克曼先生,我们说好的。”

    “谢谢。”巴克曼说,“我的外套呢?”他望了望四周。“天哪,真冷。”他说,“他们晚上把暖气都关了。”他对塔夫纳和哈特解释道。“我很抱歉。”

    “晚安。”赫伯对他说。

    巴克曼走进上升管道,按下按钮,将门关上。他还是没找到外套。也许我是得叫一辆黑灰警车,他对自己说,找个热心的低级警员开车送我回家。或者就像赫伯说的,在市区找一家不错的汽车旅馆住下。再或者,可以去机场附近,在那些新开的隔音酒店里开间房。但那样的话,我的奎波就会留在学院,明天早上我就没法开来上班了。

    屋顶上黑沉沉的,凛冽的夜风刮在他脸上,他忍不住一阵畏缩。他想,即便是达尔丰,也帮不了我,不能让我好得彻底,我还是感到头疼。

    他打开奎波车门,钻了进去,顺手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他想,车里比户外还要冷。老天啊。他启动引擎,打开加热器。刺骨的冷风从车底板的通风口吹了上来,他打起了哆嗦。到家就好了。他看看腕表,夜里两点半,他想,难怪这么冷。

    我为什么要挑塔夫纳?他扪心自问。在这颗星球上的六十亿人中,这个男人从未伤害过任何人,也从没惹过什么事,除了他的档案神秘失踪引起过当局关注。这就对了,他意识到。是杰森·塔夫纳自己招惹我们的,就像他们常说的那样,当局一朝沾上身,永远别想再摆脱。

    但就像赫伯指出的,我也可以不选他。

    不。再一次,答案还是不。这场悲剧从最开始就注定了。在我们所有人都没插手之前。他想,塔夫纳,你从一开始就注定要万劫不复。从你的第一个行动开始。

    我们都在扮演不同的角色,巴克曼想。我们身居不同的位置,有的微不足道,有的只手遮天。有的普通,有的陌生,有的古怪。有的能看清,有的很模糊,甚至完全看不见。杰森·塔夫纳的角色非常耀眼,举世皆知,这也是最后我选他的原因。如果他还是一开始那样不名一文,丢了所有合法ID卡,住在贫民窟的廉价旅馆————如果他还是那副德行,就不会招来如今这场无妄之灾,最坏也就是给扔进强制劳动营而已。但显然,塔夫纳不是那种自甘平庸的人。

    他与身俱来的那种非理性品质,令他想要显摆,想要出风头,想要成名 。一点没错,巴克曼想,杰森·塔夫纳,你再次成名了,就像过去那样,甚至会更加出名。不过,却是以一种非常不一样的方式。这个新的成名方式,将把你送上一条更高级的不归路。你完全不知道结局会是怎样,却又必须接受,就算你对此完全无法理解。在你被埋进坟墓的时候,你还会大张嘴巴,一直问那个问题:“我到底干了什么?”你就被这样埋葬了,张大着嘴巴埋掉了。

    而我,永远也不会向你解释这一切,巴克曼想,除了这么一句:千万不要引起当局注意。不要引起我们的任何兴趣,不要让我们有兴趣深入了解你。

    或许有一天,在遥远的未来,当强制劳动营成为往事,警察封锁的校园也不复存在————现在,他们手持高射速冲锋枪,头戴防毒面具,镜片大而圆,嘴巴肥而高,让他们活像某种下作的害虫————或许到了那时,你的故事将被公布于众。我们如何一步步将你摧毁的真相和细节,将不再是秘密,甚至会有事后调查,对案件进行复查。人们终将发现你是无罪的,你什么罪也没犯,唯一的错误不过是引起了注意;然而,等到那时,这一切却已毫无意义。

    尽管你拥有巨大的名望,数千万的公众粉丝追随你,但这并不能掩盖事情的本质。你仍然只是一件消费品而已,他想。而我却不是。这就是我和你之间的不同。所以你必须死,而我则活下去。

    夜空中星辰璀璨,飞船开始上升。他轻轻唱起歌,凝望着前方,期待看见未来,看见自己的家。在那个小小世界里,有音乐,有思考,有爱,有书籍,有华丽的鼻烟盒和珍贵的邮票。一阵冷风袭来,仿佛瞬间吹散所有。他的飞船继续向前,像是一个小斑点,隐在夜色中。

    总有一种美丽永远不会消逝,他对自己说,我会保护它,我珍爱这种美。所以我耐心等待。在最后的追溯中,这将是至关重要的。

    他小声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终于感受到了些许热气。脚下的标准警用奎波加热器总算开始起作用了。

    有东西从他的鼻尖滑落,掉在他的外套上。我的天哪,他深感恐惧。我又哭了。他伸手擦掉眼中的泪水,滑腻腻的。为谁呢?他问自己。艾丽斯?塔夫纳?哈特?还是他们所有人?

    不,他心想,这是反射行为,是疲倦和担忧导致的。不表明任何事。男人为什么会哭?他陷入思考。这不是女人那种哭,一点也不是。与感情无关。男人哭,是因为他失去了某样东西,某样活生生的东西。一个男人会为生病的动物痛哭,因为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孩子的夭折,男人也会为此而哭。但他不会为悲哀的事哭。

    他想,男人不会为未来哭,也不会为过去哭,他只会为当下哭。那到底什么是当下?此刻,在警察学院的大楼中,他们正在给杰森·塔夫纳立案,他会把自己经历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警察。像其他所有人一样,他会说明事情始末,以示自己清白。杰森·塔夫纳,当我在这里飞行时,他就在做这些事。

    他把方向盘一打,让奎波做了一个上升反转的动作,将其送入长轨道。他让飞船往回开,既没有加速,也没有减速。他只是调了个头,重新开往学院方向。

    然而,他还在哭泣。随着时间流逝,他的眼泪愈发密集,流得更快,泪水积得更深。他想,我走错路了,赫伯是对的,我必须离开那儿。我在那里只能目睹一些我已经无法控制的事情。我像一幅壁画,只在二维平面展开。我和杰森·塔夫纳只是一个老孩子的涂鸦中的两个小人。最终消散在灰烬中。

    他一脚踩上油门,猛打方向盘,引擎传来噼啪声,漏冲,熄火。自动阻气门还关着,他心说,我应该让发动机再转一会,它还冷着呢。他再一次调头。

    头疼欲裂,疲惫不堪,他把回家的路线卡放进奎波控制台,将飞船设定为自动航行模式。我应当休息,他对自己说。他伸手将头顶的睡眠电路打开,机械发出嗡嗡声,他闭上了眼。

    在人工诱导下,总是可以立即睡着。他有一种螺旋式下降的感觉,非常舒服。接下来,几乎是在转瞬间,他开始做梦————睡眠电路无法控制这个。此时他显然并不想做梦,但他无法让梦停止。

    是夏天,在乡间,棕色的风景,干燥的空气,童年的故乡。他骑着马,在他左侧,一小队骑兵正在缓缓靠近。骑士们身披华丽长袍,色彩斑斓,各不相同,尖顶头盔在阳光下闪烁。庄严的骑士们缓慢地经过他身边时,他看清了其中一人的面容。这是一副古典雕塑般的面孔,老得可怕,瀑布般的白胡子随战马起伏。他的鼻子多么健壮。他那么疲倦,那么严峻,与庸庸凡人相差那么远。很显然,他是一位国王。

    费利克斯·巴克曼看着他们经过,没说一句话,对方也是如此。他们一起向巴克曼的家行进。这座无窗的屋子里有一个把自己反锁的男人,孤独的男人,杰森·塔夫纳,他与寂静和黑暗相伴。从今以后,他将不朽。他坐着,一动不动。费利克斯·巴克曼继续在空旷的乡野中前行。不久,他听见身后传来极其可怕的尖叫声。他们杀了塔夫纳。塔夫纳眼看他们闯进屋子,感觉到他们的阴影环绕着自己。当他意识到他们将要做什么时,他尖叫了。

    费利克斯·巴克曼的内心深处感到绝对的孤寂和悲痛。但在梦中,他并没有回去,甚至连头都没有回。现在,他做什么都晚了。没人能阻止身穿五彩长袍的骑士,你甚至不能对他们说半个不字。无论如何,一切都结束了。塔夫纳死了。

    他的大脑感到膨胀和错乱,试图通过超微脑电极向睡眠电路发送继电信号。电压断路器随之打开,发出一阵持续刺耳的响铃声,将巴克曼从睡梦中惊醒。

    天哪,他打着哆嗦。现在多冷啊!他是多么空虚和冷寂啊!

    梦中的深沉悲痛仍在他胸口徘徊,让他心神不宁。他对自己说,我得降落到地面上,随便见个人,说说话。我无法忍受这种孤独。只要一秒钟,倘若我能————

    他关掉自动导航系统,将奎波转向地面。有一处闪着荧光灯的小块空地,是座通宵营业的加油站。

    很快,飞船颠簸着停靠在加油站的油泵前。旁边还有一辆奎波,车上空无一人,应该是没人要的废车。

    耀眼的荧光背景里现出一位中年黑人男子,他身披大衣,优雅地系着色彩鲜艳的领带,面容极具贵族气质,轮廓很深。他抱着手臂,在加油站满是油污的水泥台前走来走去,显得心不在焉。很显然,他在等女机器人服务生帮他加满油。黑人男子既没有不耐烦,也没有逆来顺受。他只是在那里存在着,遥远而孤立地存在着。他的身体蕴涵着耀眼的光辉。他站得很高,没有看任何东西,因为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去看。

    费利克斯·巴克曼停好车,关掉引擎,僵硬地钻了出来,站在冷冰冰的夜色中。他走向那个黑人男子。

    黑人男子并没有看他。他保持着距离,在四下晃悠,冷静而又遥远,什么也没说。

    费利克斯·巴克曼把冰凉而颤抖的手指伸进大衣口袋,摸到一支圆珠笔,又想去衣服里摸张小纸头,什么纸头都行,便签纸那种。他找到了纸头,铺在黑人男子奎波的车头上。在加油站荒冷的白色灯光下,巴克曼在纸头上画了一颗心,一支箭穿心而过。他在冷风中不停地颤抖,慢慢走向正在踱步的黑人男子,将纸头递给他。

    黑人男子很是惊讶,眼睛轻微亮了一下。他咕哝了一声,接过纸头,找个迎光的地方仔细看了起来。巴克曼等着。黑人男子把纸头翻了过来,背面没有字,于是又翻过去看那个一箭穿心的图案,端详了半天。他皱皱眉,耸耸肩,然后把纸头还给巴克曼,又继续环抱双臂踱起步来,把宽阔的后背对着警察将军。纸头在夜风里转眼不见踪影。

    费利克斯·巴克曼默默回到自己的奎波旁,打开车门,挤进驾驶座。他发动引擎,把门关好,飞向夜空。车前后的红色上升指示灯不停地闪烁。进入水平飞行后,红灯自动关闭,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眼泪又流了下来。

    突然间,他猛打方向盘,奎波随之剧烈震动起来,车身大幅度摇晃,斜冲入下行轨道。很快,他再次将奎波滑停在路面上,仍紧靠那辆空车。四周是刺眼的炫光、一个个油泵,还有踱步的黑人男子。巴克曼拉好手刹,关掉引擎,钻了出来,车体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黑人男子看着他。

    巴克曼走向黑人男子,那人并未退缩,巍然不动。巴克曼伸出双手,搂住黑人男子,紧紧拥抱他。黑人男子的喉咙里发出咕哝声,十分惊讶和慌张。两个男人都没说什么。他们就这样站了片刻,然后巴克曼松开手,转头向奎波走去,他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等等。”黑人男子说。巴克曼转过身面对他。

    黑人犹豫了一下,有点颤抖地说:“你知道怎么去文图拉吗?从三十号空线走?”他等着巴克曼回答,巴克曼却什么也没说。“往北五十英里左右。”黑人继续说。巴克曼还是没说话。“你有这个地区的地图吗?”黑人最后问道。

    “没有。”巴克曼说,“很抱歉。”

    “我等会去问问加油站。”黑人微微一笑,有点羞怯,“刚才————见到你很高兴。请问尊姓大名?”等了很久之后,黑人又说:“你想告诉我吗?”

    “我没名字,”巴克曼说,“现在没有。”这个问题他现在连想也不能想。

    “你是公务员,或类似的职业?比如接待员?还是从洛杉矶商会来的?我和他们打过交道,都是些不错的家伙。”

    “不是,”巴克曼说,“我就一个人。和你一样。”

    “可是我有名字,”黑人灵活地从大衣内口袋里掏出一张很小的名片,递给巴克曼,“我是蒙哥马利·L.霍普金斯。看看这名片。印得很不错,是不是?我喜欢这种字母凸印的感觉。五十美元一千张。我刚好赶上了促销,才拿到这么好的价钱。”卡片上凸起的黑色字母很好看。“我生产模拟型生物反馈耳机,便宜得很,零售价不到一百美元。”

    “什么时候到我那儿去看看?”巴克曼说。

    “打我电话。”黑人缓慢而坚定地说道,稍微抬高了一点嗓门,“这些地方,这些机器人服务的投币式加油站,在入夜后,就成为失意者的去处。过段时间我们可以多聊聊。找个舒服点的地方。我很能理解你,也同情你的感受。你来到这种地方,难免心神游荡。很多时候,我会在从厂里回家的路上加满油,那样就不必很晚还停在这儿了。我经常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晚上出门。是的,我能看出来你心情不好,你知道,你很沮丧。这就是为什么你刚才把那个纸头给我看的原因。我当时没能立即领会,现在我完全明白了。然后你又想拥抱我一下,你看,就像刚才那样,像个孩子。类似的想法,或者说是冲动更合适。我今年四十七岁了。我能理解。你不想独自一人孤守这样的深夜,特别是现在,冷得不合常理。是的,我完全同意。你现在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因为你突然间做了一个完全失去理智的冲动决定,没有考虑最终的后果。但这没关系,我完全能理解你。一点也不要担心。你必须抽时间去我那里看看。你会喜欢我家的,非常舒适。我会把你介绍给我的妻子和孩子们。我有三个孩子。”

    “我会的,”巴克曼说,“我会留着你的名片。”他拿出钱包,将名片塞进去。“谢谢你。”

    “我的奎波已经好了。”黑人说,“我也是油不够了。”他迟疑了一下,已经迈开的脚步又收了回来。他伸出手,巴克曼简短地握了握。“再见。”黑人说。

    巴克曼目送他离去。黑人付了油钱,钻进他那辆破旧的小奎波,发动引擎,升上夜空。从巴克曼的头顶掠过时,黑人将手伸出窗外挥了挥,向他打了个招呼。

    晚安,巴克曼心说。他默默举起冻僵的手,向天空摆了摆。然后他回到自己的车中,踌躇了一会儿,麻木感袭来。又等了等,见附近空无一人,便猛地把门关上,发动引擎。很快,他便升上天空。

    流吧!我的眼泪,他想。有史以来谱写的第一首纯音乐。1600年,约翰·道兰在他的《第二鲁特集》中所作。到家后,我要在那台新的大型四声道唱片机里播放这首音乐。家,能让我想起艾丽斯,以及他们所有人。那里有和声,有炉火,暖暖和和。

    我要去接我的小男孩。明天一早,我就要飞去佛罗里达,去接巴尼。从今往后,我会一直待在他身边。我们俩相依相伴。不管会有什么后果。现在,也不会有任何后果了,一切都已结束。安全了,永远安全。

    他的奎波在夜空下缓缓飞行,像只受了伤、翅膀烧掉一半的昆虫。带他回家。

    【注释】

    [1] 乔治·赫波怀特(1727?——1786),英国木匠,是十八世纪英国家具设计三大家之一。他的设计标志风格之一是椅子后背的盾形造型。

    [2] 旧金山湾区(Bay Area)是加州北部的一个大都会区,包括多个大小城市,如旧金山、奥克兰、圣荷西等。

    [3] 瓦格纳戏剧《尼伯龙根的指环》第一幕,以下都是《女武神》中出场的角色。Schwester und Braut是德语“妹妹与新娘”的意思。

    [4] 以色列的一种合作社。截至2010年,共有二百七十个合作社运转,涵盖工农业,产值达八十亿美元。

    [5] Radio Corporation of America,美国无线电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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