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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假面具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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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坦后来才提出的许多理论。假如平行线不相交,这并非是因为平行线不能相交,而是因为它们有其他的功用。《外套》里透露的果戈理的艺术表明,平行线不但可以相交,而且可以扭动,可以非常密集地缠绕,正如两根柱子的水中倒影,会呈现出摇曳不定的变形,倘若水面上有必需的涟漪的话。果戈理的天才正是那涟漪————二加二等于五,即使不是五的平方根,而且在果戈理的世界这都是很自然发生的,因为在果戈理的世界,无论是有理数学,还是任何我们与我们自身之间的伪物理学上的一致,严格说起来都是不存在的。

    * * *

    [1] 俄文标题中的shinel(源自法语chenille,绳绒织物),是一种大斗篷、宽袖、毛皮绳绒外套。————原注

    [2] Nikolai Ivanovich Lobachevsky(1792-1856),俄国数学家,享有“几何学领域的哥白尼”之誉。

    5

    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所享受的外套制作和穿戴的整个过程,实际上就是他脱衣和一步一步回到他自己鬼魂的赤身裸体的过程。从故事的一开始他就在准备他的高得出奇的跳跃————还有看起来无害的细节,例如他为了节省鞋子而踮起脚跟走路,还有他不太知道是走在马路的中央还是到了句子的中间,这些细节描述使得小职员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渐渐隐去,到了故事的最后,他的鬼魂似乎是他这个人最实际、最真实的部分。他的鬼魂在圣彼得堡街头游荡,寻找他被人抢走的外套,最后盗走一名大官的外套,因为在他遭到不幸的时候这名大官拒绝伸出援手————这个部分的描述在头脑简单的人看来,可能像一个普通的鬼故事,但是到了故事的结尾这一描述转变了,变成了我找不到确切的词语来说明的情形。既是庄严崇高的顶峰,又是dégringolade[1]。请看:

    “大人物差一点吓得死过去。在他的办公室里,一般在他的下属面前,他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不管是谁,只要朝他的气宇轩昂的外表和体型看上一眼,常常就能想象得出他的性格脾气,难免会不寒而栗;然而现在这个时候他(就像许多外表非常刚强的人常有的那样)感觉非常可怖,他甚至觉得自己昏厥也是在情理之中。他甚至自动地脱下外套,接着声嘶力竭地大叫,要马车夫把他送回家去,而且要快马加鞭。一听见一般是在紧急关头才有的语调,而且这样的语调甚至[注意这个词的重复使用]还伴随着更有效果的什么,马车夫心想把脑袋缩进去才是上策;然后他朝着马儿就是一鞭,马车像离弦的箭冲出去。六分钟以后,也可能更长一点,[照果戈理的特殊计时器来看]大人物就已经到了他的家门口。脸色发白,惊恐万状,身上没有穿外套,就这样他没有去到卡洛琳娜·伊凡诺夫娜[他过往密切的女人]家,而是直接回到自己家;他跌跌撞撞进了卧室,辗转反侧一夜没有睡好,所以第二天早晨用早餐的时候他女儿直接就说:‘爸爸,你今天脸色不好。’但是爸爸没有做声,而且[这时开始模仿《圣经》格言的语气!]他既没有说他昨夜遇到了什么,没有说他到哪里去了,也没有说他曾经想要到哪里去。发生的整个事情给他留下强烈的印象[这时开始陡然下滑,即果戈理为了特殊需要而采用的精彩的突降法]。甚至更加难得听他对下属说出这样的话:‘你竟然敢?————你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吗?’————或者不管怎样假如他真这样说话,那也是在他先听完人家要说的话之后。但是更加令人瞩目的是,从那以后职员的鬼魂全然不见了踪影:显而易见,大人物的外套他穿着非常合身;不管怎样,外套从身上被抢走的事情人们已经不再听说了。然而,许多喜欢多想而又警惕的人不愿就此罢休,他们依旧老是断言在城市的偏远地区这个职员的鬼魂还会出现。而事实上郊区的一名警察还亲眼看见[岂止是从说教口吻向怪诞口吻的陡然下滑,现在已经出现了急剧坠落]屋后出现了一个鬼。但是,由于他生来就是一个有点胆小的人(所以有一回,一头普通的成年小猪从一家私人住房窜出来,就将他撞倒在地,把一群公共马车车夫乐翻了天,后来他向每个车夫索要十个铜板算是嗤笑别人的罚款,拿来买鼻烟了),因此不敢把鬼截住,而是借着黑暗在后面一直跟着,想不到鬼突然转身,停下来问道:‘你想干什么,你?’————说着就拔出一个拳头,甚至在活人中间也很少见过这么大的拳头。‘没想干什么,’巡夜的警察回答道,说完立即回头走了。不过,那个鬼倒是高大得多了,蓄着很大一条髭须。很清楚,鬼是朝奥布霍夫桥[2]的方向走的,接着便很快在黑夜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一连串“毫不相干”的细节(例如,私人住房里通常都有“成年小猪”的无聊臆断)产生了很好的催眠效果,于是人们几乎没有明白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而这就是最后一笔的妙处)。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即此处故事主要的结构上的考虑被果戈理故意掩盖起来(因为一切真实都是假面具)。被当成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没有穿外套的鬼魂的人,实际上就是抢了他的外套的人。但是,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的鬼魂就因为他没有外套才存在的,而警察由于陷入了故事最古怪的似是而非的矛盾之中,他错把这个鬼的死对头即抢了外套的人,当成是这个鬼了。这样一来,故事就画成了一个圆圈:这个圆圈是一个恶性的循环,像所有的圆圈一样,不管它们是苹果,还是星球,还是人的圆脸。

    所以归纳起来,故事走的是这样一条路线:含糊的声音,含糊的声音,高涨的丰富感情,含糊的声音,高涨的丰富感情,含糊的声音,高涨的丰富感情,含糊的声音,荒诞的高潮,含糊的声音,含糊的声音,最后这一切又都回到最初生成它们的混乱之中。在艺术的这一个最高水平上,文学关心的当然不是对失败者的同情和对胜利者的诅咒。文学要打动人类灵魂的最深处,因为在这灵魂的最深处,还掠过了其他世界的影子,就像无名、无声息的轮船的影子掠过一样。

    * * *

    [1] 法文,急剧坠落。

    [2] Obukhov Bridge,圣彼得堡涅瓦河上的一座桥。

    6

    也许一两个耐心的读者此时已经明白了,这一点确实是唯一让我感兴趣的点。我草草写下关于果戈理的这些笔记的目的,我希望,至此已经十分清楚了。直言不讳地说,归纳如下:倘若你想了解一点俄国,倘若你渴望知道被人猛烈抨击的德国人的闪电战为什么不能奏效,倘若你对“思想”、“事实”、“寓意”感兴趣,那就离果戈理远一点。为了要读他的书而吃尽苦头学习俄语,那是不可能得到你那种现钱回报的。离他远一点,离他远一点。他没有什么可以对你说的。离开这里。高压线。长期关闭。避开,切勿,不要。我要在这里开列满满一张单子的禁令、反对、恐吓。当然毫无必要这样做————因为不该读的读者毫无疑问不可能把书读到这里。但是该读的读者我很欢迎————我的兄弟,我的孪生兄弟。我的兄弟在弹风琴。我的姐妹在读书。她是我的姑妈。你必须先学习字母,唇音,舌音,齿音,带z的音,嗡嗡声,大黄蜂的声音,采采蝇的声音。其中一个元音能让你说出:“呃!”在你学习人称代词之初你心理上一定感到费力、受了伤害。然而我觉得要接触果戈理没有其他途径(要接触其他俄国作家在这一点上道理也一样)。他的著作,像一切伟大的文学成果一样,是一种语言现象,而不是思想上的。果戈理的名字要说成“Gaw-gol”,而不是“Go-gall”。[1]最后的“l”这个音是渐弱的浊音,英语里没有这个音。假如你连一个作家的名字都读不准,那你就别指望读懂这个作家。我翻译了许多片段,那都是我贫乏的词汇能做到的最好的翻译,但是即使这些片段是如同我内心深处所听见的那样完美,因为不能表达这些片段的语调,这些片段的译文还是不可能取代果戈理。在我试图表达我对于他的艺术的态度时,并没有拿出关于它的特殊存在的任何有形的证据。我只能扪心自问,并断言我没有虚构果戈理。他确实曾写作,他确实曾活着。

    果戈理生于一八〇九年四月一日。依照他的母亲(当然她编造了下面这个令人抑郁的轶事)的说法,他五岁写的一首诗,人人皆知的平庸作家凯普尼斯特[2]见到了。凯普尼斯特抱起这个严肃的顽童,对他的喜形于色的父母说:“假如命运能给他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做导师和向导,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天才作家的。”但是另一桩事————他是四月一日出生的————是真的。

    * * *

    [1] 果戈理的名字英语写作Gogol,很多人可能会错读。

    [2] Vasily Vasilievich Kapnist(1758-1823),乌克兰诗人和剧作家,他用有点不纯正的俄语写作。据说,果戈理的《钦差大臣》受到他的喜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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