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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斩尽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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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房子前面停下。这个地方使罗感到陌生,这儿的某些东西他以前只是从屋里向外看过,现在他在室外一看,完全变了样。例如,这棵尖梢指向天空的雪松,就跟从前看见的样子大不相同,那时树干上有一片阴影。一个警察站在车旁边说:“先生,贵姓?”

    普伦蒂斯先生出示了名片。“情况————都好吗?”

    “不完全是这样,先生。你在里面会见到警长的。”

    他们离开汽车,穿过大门走到里面。他们这一群人行动诡秘,满腹狐疑。他们没有摆出长官的架势,由于长途行车,他们动作呆滞,精神不振。他们看样子就像是一群受尊敬的观光者,由管家做向导,参观一户人家的私人别墅。那个警察不停地说:“请走这边,先生。”他一直用小手电筒表示方向,其实这儿只有一条路。

    以这种方式重返旧地,罗觉得很奇怪。偌大的一所房子悄然无声,喷泉也沉默了。准是有人关上了调节水流的龙头。只有两个房间亮着灯。这就是罗在出奇的平静中舒舒服服地躺了几个月的地方。由于一颗炸弹的奇特作用,他在这里的经历居然和他童年时代衔接起来了。他能想起来的生活有一半是在这里度过的。现在他像一个敌人一样回来了,他感到羞愧。他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希望不至于看见福里斯特医生……”

    拿着手电筒的警察说:“你不必担心,先生,他身体很好。”

    普伦蒂斯先生没听他们说。“那辆小汽车是谁的?”他问。

    他不是指停在路边的一辆福特V-8,他指的不是这辆,而是一辆挡风玻璃上布满裂纹和污渍的破旧小汽车,公路两旁的荒芜田地里停着上百辆这样的汽车。花上五英镑,这辆车就是你的,你就可以把它开走。

    “那辆车,先生,是牧师的。”

    普伦蒂斯先生严厉地说:“你们是在聚会吗?”

    “噢,不是,先生。不过,他们中间的一个人还活着,我们想,应该让教区牧师知道。”

    “事情好像已经发生了。”普伦蒂斯先生闷闷不乐地说。刚才下了一场暴雨,警察打着手电,带着他们走过坑坑洼洼的沙石路,踏上石头台阶,来到大厅门口。

    在休息室里,漆得油光发亮的书架上放着几份画报,当初斯通少校常在一个角落里叹气,两个精神病人常常冲着棋子发火。现在,约翰斯坐在一把扶手椅里,双手捧着脑袋。罗向他走去,叫了一声:“约翰斯。”他抬头看了一眼,说道:“他是个了不起的人……一个了不起的人……”

    “怎么啦?”

    “我杀死了他。”

    3

    这场大屠杀犹如发生在伊丽莎白时代。在看到斯通的尸体前,只有罗一人的心情是平静的。那些尸体躺在它们被发现的地方。被紧身衣箍住的斯通躺在地板上,身旁有一个浸过麻醉剂的棉球。由于他双手乱动,进行过绝望的挣扎,他的身体是扭曲的。“他没有得到逃命的机会。”罗说。罗曾经像一个犯了校规的学生那样,怀着激动的心情沿着这条过道逃走,在同一条过道里,他透过敞开的大门,看出了一些名堂,变得成熟了。他懂得,现实生活中的历险跟小说里面的情况不是一回事,结局不会总是欢乐的。他产生了一阵强烈的怜悯心,觉得必须采取某种行动,不能听之任之,无动于衷。他那颗天真无邪的心在斗争着,他既担心毫无意义地活着,又害怕糊里糊涂地死去。他慢吞吞地说:“我想要……我多么想要……”他感到冷酷与怜悯一起在他心中苏醒过来,这两种感情是久经考验的老朋友。

    一个陌生的声音说:“咱们应该为他不再觉得痛苦而感谢上帝。”这种自鸣得意的、不合时宜的蠢话听起来很刺耳。

    普伦蒂斯先生说:“你是什么人?”但随后又勉强地表示了歉意,“对不起,我还以为你是教区的牧师呢。”

    “是的。我叫辛克莱。”

    “这儿没你的事。”

    “我在这儿有事。”辛克莱先生纠正他的话,“他们叫我来时,福里斯特医生还活着。他属于我的教区。”接着他又略带微怒地补充道,“你知道,我们是获准在战场上履行职责的。”

    “对,对,我想是这样。不过我们还没有验尸呢。门口那辆车是你的吗?”

    “是的。”

    “那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请先回家等着吧,我们办完事后……”

    “当然可以。我不想碍事。”

    罗观察着他,他裹着一身黑衣服,像一个圆筒,圆形的领子在电灯下闪闪发亮,那张和蔼可亲的脸上有着智慧的闪光。辛克莱先生慢吞吞地对罗说:“我们以前见过面吧?”他用一种古怪和大胆的目光直愣愣地盯着罗。

    “没有。“罗说。

    “你以前大概是这里的病人吧。”

    “是的。”

    辛克莱先生带着神经质的热情说:“瞧,一定是这样。我觉得肯定在什么地方……我敢说是在医生的一次社交晚会上。晚安。”

    罗转身离去,又一次想起那个不再觉得痛苦的人。罗记得那人曾急匆匆地走进泥泞的池塘,接着又像一个受惊的孩子似的逃到菜园里。他一直相信有人算计他。但他毕竟并不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他们必须跨过福里斯特医生的尸体。这具尸体横陈在楼梯脚。医生陷入了第六个圈套:置他于死地的不是对国家的爱,而是对自己同伴的爱————这种爱在受人尊敬的、崇拜英雄的约翰斯心中奇异地燃烧起来,变成了行动。医生对约翰斯过于信任,没想到一个人出于恐惧是会对他所尊敬的人下毒手的,他更愿意杀死他所尊敬的人,而不是把这个人交给警方。当约翰斯闭上眼睛,扣动了那把从斯通少校手中没收过来在抽屉里锁了好几个月的手枪扳机时,他的目的不是消灭这位他所尊敬的人,而是使自己免受没完没了的法院诉讼的折磨,免遭检察院的不留情面的指控,免得被极端无知的法官和随便凑起来的十二人陪审团的胡言乱语所侮辱。他对同伴的爱不允许他在干掉斯通一事中袖手旁观,这种爱决定了他要为自己的拒绝合作付出什么代价。

    从罗逃走的那天起,福里斯特医生一直表现出惴惴不安。他坚持不叫警察,真使人感到莫名其妙。另外,他似乎对斯通的命运感到忧虑。他避开约翰斯跟波尔密谈,那天下午还往伦敦打了一个长途电话……约翰斯拿着一封信上邮局,发现门外有一个卫兵。在村子里,他看见一辆从镇上开来的警车。他开始怀疑……

    在回来的路上,他遇到波尔。波尔一定也看出了名堂。最近几天来的想象和怨恨一起涌进约翰斯的脑海。他坐在休息室里,心急如焚。他不明白,种种迹象为什么会变成一种信念————医生正在计划弄死斯通。他记得他经常和医生一起从理论上探讨安乐死。他和医生看法不一,医生对纳粹分子屠杀老人和患了不治之症者的事情几乎无动于衷。有一次医生说:“这正是任何国营医疗机构迟早会遇到的事。如果你要活着留在由国家开办和发薪的机构里,你就必须承认国家在必要的时候厉行节约的权力……”有一次,波尔和福里斯特医生正在谈话,他闯了进去,他俩的话声戛然而止。他变得愈来愈不安和忧虑了,好像这所房子将遭遇到不测。人们走在过道里会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在喝茶的时候,福里斯特医生对“可怜的斯通”发表了几点看法。

    “可怜的斯通怎么啦?”约翰斯厉声责问。

    “他非常痛苦,”福里斯特医生说,“长了个肿瘤……我们能为他求得的最大善举就是让他死去。”

    薄暮时分,约翰斯心神不安地走进花园。月光下的日晷如同一具搁在玫瑰园门口的裹着尸布的尸体。突然,他听见斯通在大声喊叫……他的脑子更加糊涂了。他明白过来后,径直奔进自己的房间,拿出一支步枪。他把钥匙放错了地方,最后在自己的口袋里找到了————约翰斯就是这样的人。他听见斯通又嚷了一声,便穿过休息室,跑进侧厅,向楼梯奔去。过道里有一股难闻的氯仿气味,福里斯特医生警惕地站在楼梯下。神色警惕的医生厉声问道:“你要干什么?约翰斯!”约翰斯仍然以为医生的狂热已使他不可救药地走上了邪路。没有别的办法了:约翰斯朝医生开了一枪。波尔歪扭着肩膀,露出一脸自负和邪恶的表情,在楼梯顶上转身就走。约翰斯在盛怒之下又朝他开了一枪,因为他认为他已经动手晚了。

    警察当然马上就来到了门口。他去迎接他们,因为仆人们这天晚上显然都被差走了。在他读过的许多凶杀小说中,都有这样的含义十分明显的情节。这次他身临其境,目睹了惨状。福里斯特医生还没断气,当地警察认为,别的措施已无济于事,只有去请教区的牧师……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这个一度被认为是人间天堂的地方,一个晚上竟有这么多人丧生,真是空前绝后的景象。即使来一队轰炸机,也不会比这三个人更能扰乱这里的安宁了。

    搜索开始了。这所房子的上上下下都被搜遍。又派来了一些警察。从后半夜到清晨的几个小时中,楼上房间里的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普伦蒂斯先生说:“哪怕我们找到一张照片……”但什么也没找到。在漫长的夜间搜查中,罗有一次无意中来到迪格比曾经睡过的那间屋子里。现在他觉得迪格比是个陌生人————一个举止粗野、过着寄生生活、由于对一切都茫然不知而自得其乐的陌生人。只有对痛苦有所了解,才能给幸福下一个正确的定义。这间屋子的书架上放着托尔斯泰的著作,书上有被橡皮擦掉的铅笔痕迹。有知识是了不起的……所谓知识,并不是福里斯特医生充分掌握的那种抽象知识,也不是那些以高不可攀、美不可及的表象去迷惑人的理论,而是具体的、有感情色彩的、平平常常的人类知识。罗再次把托尔斯泰的著作打开:“原先在我看来是美好和高尚的东西————爱祖国,爱自己的人民————已变成使我感到反感和可怜的东西。原先在我看来是丑恶和可耻的东西————背叛祖国和世界主义————现在对我来说反倒成了美好和高尚的东西。”在楼梯口,一颗子弹打中了医生的腹部,他的理想破产了。这位理想主义者遭到了一个杀人凶手的暗算。罗不相信他们曾经狠狠讹诈过他。他们仅仅利用了他的美德,他那知识分子固有的傲慢,以及他那种对人性的抽象的爱。一个人不能爱人性,只能爱人民。

    “什么也没找到。”普伦蒂斯先生说。他拖着两条僵直的瘦腿,低着头,绝望地穿过房间,把窗帘拉开一点。此时,天上只有一颗星星还能看见,其余的星星已经从渐渐明亮的天幕上消失了。“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普伦蒂斯先生说。

    “三人死亡,一人进了监牢。”

    “他们可以找到十几个人来代替。我要的是胶卷和他们的头子。”他说,“他们一直用波尔房间里的那个盆盛显影液。他们大概就在那儿冲洗了胶卷。我想他们一次只印一份照片。他们把他们信任的人缩小到尽可能小的范围内。只要底片还在他们手里……”接着,他又抑郁地说,“波尔是个一流摄影师。他专门研究蜜蜂生活史。他的研究文章写得很漂亮。我看过几篇。现在我希望你到那个小岛上去。也许咱们会在那里找到几件令人不愉快的东西等你去辨认……”

    他们站在斯通站过的地方。前面亮着三盏小红灯,池塘四分之三的水面上笼罩着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池塘犹如黎明前的港口,而这三盏灯便是驶来的三艘小汽轮。普伦蒂斯先生蹚水过去。罗在后面跟着。九英寸厚的淤泥上有一层薄薄的水。那三盏红灯是标志灯,就是晚上用来表明路面中断的那种标志灯。三名警察正在小岛中央挖掘着。那儿很难找到一块两人能同时立足的地方。“这就是斯通看到的现象,”罗说,“他看见有人在挖洞。”

    “是的。”

    “你指望挖到什么?”罗没有说下去。挖地的那几个人露出了某种紧张的神态。他们把铁锹戳进地里时,动作非常小心,仿佛生怕弄破什么易碎的东西。他们看来不大情愿把土块翻过来。沉沉夜色笼罩着的这个场景使罗想起了一件事————一件令人伤感的遥远的往事。他想起母亲从他那里拿走的一本书,书中有一幅维多利亚时代的色调低沉的版画:深夜,几个披着斗篷的男人在墓地里挖墓坑,月光照在一把铁锹上,反射出一道寒光。

    普伦蒂斯先生说:“你忘掉了某一个人————原因还不清楚。”

    铁锹一下一下地挖着,他等得越来越心焦。他怕看见某种使人厌恶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应该在哪里挖呢?”

    “他们留下了痕迹。干这事他们是外行,我想,这就是他们如此害怕斯通发现什么名堂的原因。”

    一把铁锹在松软的泥土里发出难听的嘎吱嘎吱声。

    “小心。”普伦蒂斯先生说。用那把铁锹挖掘的人停了下来,擦去脸上的汗水。其实夜里天气很冷。接着,他把铁锹慢慢从土里拔出,看了一眼铁锹的刃口。“在这边再挖一次,”普伦蒂斯先生说,“轻点,别往深处挖。”其他人停止挖掘,在一旁观看,但你可以感到他们并不想看。

    那个继续挖掘的人说:“行了。”他把铁锹直立在土里,用手指轻轻地把土扒开,像是在栽菜秧。他舒了一口气说:“是有一个盒子。”

    他手持铁锹柄猛一使劲,把盒子从地里撬了出来。这是一个通常用来存放杂物的木盒,盒盖钉得不紧。他用铁锹刃撬开盒盖,另一个人把灯凑到跟前。一件件杂七杂八的东西从盒里拿出来了,像是连队里一个士兵死后由连长寄回家的遗物。但有一个不同之处:没有信件和照片。

    “这些东西他们无法烧掉。”普伦蒂斯先生说。

    这些东西用一般的火焰是烧不掉的:一个钢笔套,另外还有一个金属套子,大概是用来套铅笔头用的。

    “在一所到处都是电器设备的房子里,”普伦蒂斯先生说,“烧掉东西并不容易。”

    一只怀表。他打开沉甸甸的表背,大声念道:“F.G.J惠存,1915年8月3日,我们的银婚日。N.L.J赠。”下面另有一句:“送给我亲爱的儿子,以缅怀乃父。1919年。”

    “一块很好的走得很准的表。”普伦蒂斯先生说。

    接着又拿出两块带褶的金属臂章,几个从吊袜带上摘下来的金属纽扣,一整套纽扣————内衣上摘下来的小珠母扣,外衣上摘下来的样子难看的褐色大扣子,短裤纽扣,衬裤纽扣,长裤纽扣。人们绝不会相信,一个男人的一套替换衣服上竟要用这么多纽扣。还有马甲上的纽扣,衬衣上的纽扣,袖口上的纽扣,一副裤子背带上的金属暗扣。上帝的一个可怜造物便这样给打扮得颇为像样了,就像一个洋娃娃似的。你把这个洋娃娃拆开后,它会使你得到满满一盒子五花八门的暗扣、带扣和纽扣之类的东西。

    盒子底部有一双沉甸甸的老式靴子,靴底钉着大鞋钉。由于在人行道上走得太多,在街头站得太久,鞋钉已经磨损。

    “我不知道,”普伦蒂斯先生说,“他的其他东西他们是怎么处理的。”

    “他是谁?”

    “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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