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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病号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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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日历却连一页也没掀过去。

    3

    他不怕约翰斯。他进了屋,抽出一张旧报纸。约翰斯把报纸理得整整齐齐,在某些文章上还做了记号。他大概产生了当侦探的热情。迪格比在报上看见,几个月前国内安全部长对丢失了一份文件的事情做了答复,所用的词句和最近的这次相同。其实文件从未丢失。是有关人员没仔细找。这份文件一直保管在某某人手中————约翰斯忘了这位可敬的先生的大名。面对这么一个声明,谁还能继续声称文件被拍了照片?这等于指控那位先生不是工作疏忽而是犯了通敌罪。也许把文件留在办公室里过夜的做法是个错误,可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先生却亲自向部长保证说,文件连一秒都没有离开过他。他是把文件压在枕头底下睡觉的……《泰晤士报》暗示说,若能调查一下这一诽谤的起因,将是一件趣事。也许敌人试图掀起一场诽谤运动,以削弱我们对我国世袭领袖的信任?这份报纸出了两三期后,谁也不言语了。

    这些几个月前的旧报纸有一种强大的吸引力。迪格比不得不慢慢地记住那些家喻户晓的大人物的名字。他几乎每翻一页,都会碰到几个从未听说过的大人物的名字。有时还会偶尔发现一个他过去认识的人————一个二十年前官居高位的人。他感到自己像沉睡了几乎四分之一个世纪之后回到社会中的里瑞普·凡·温克尔 [9] 。他熟悉的人几乎都是属于他的青年时代的。一些才华横溢的人在商会中变得默默无闻,当然也有成为大人物的情况:一个被认为头脑过分灵活、野心过大、不能委以重任的人却成了这个国家的领导人。迪格比最近回想起一件事,他听说有一次这个人被退役军人从法庭的公众席上轰了出来,因为他在谈到过去的一次战役时说了一句逆耳但符合事实的粗话。如今这个领导人已教会他的国家去接受这些令人不快的事实。

    他翻了一页,无意中发现一张照片下面写着:“警察局急于寻找阿瑟·罗,因为他涉及……”他对这类犯罪新闻不感兴趣。照片上的人看起来都十分相似,也许这正是新闻摄影师的诀窍。他需要知道的过去的事情太多了,因此他实在不想在研究犯罪分子方面————尤其是国内的犯罪分子方面————耗费精力。门响了一下,他转过身去。约翰斯犹豫不决地站在门口,眨巴了一下眼睛。“晚上好,约翰斯。”迪格比说。

    “你在这儿干吗?”

    “看报纸。”迪格比说。“可是,医生对你说过……”

    “这儿不是监狱,约翰斯,”迪格比说,“除了对斯通以外。这是一个很迷人的疗养院。我是特殊病人,只是一枚炸弹使我失去了记忆,别的都正常……”他发现约翰斯聚精会神地听着他讲话。“是这样吧?”他问。

    “应当是这样,可不是嘛。”约翰斯说。

    “所以我们应该保持自己的人格。我不想让自己昏昏沉沉的像睡觉一样,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阻止我沿着过道走到你屋里来,聊聊天,看看报……”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约翰斯说,“听起来倒也有道理。”

    “医生却让你抱不同的看法,对不对?”

    “老一套,病人应服从治疗……”

    “要不就换医生。你要知道,我已经决定换医生了。”

    “你要走?”约翰斯问。他的声音中包含着惧怕。

    “是的。”

    “请你别做任何莽撞的事,”约翰斯说,“医生是个了不起的人。他受过许多苦……这大概使他变得有点古怪。但你最好还是留在这儿,真的,你不能走。”

    “我要走,约翰斯。”

    “再待一个月吧,”约翰斯祈求道,“在那个姑娘来这儿之前,你一直表现得很好。再待一个月吧。我去找医生谈谈。他会重新让你看报的。也许他还会让她来看你。这件事交给我好了。我知道该怎么办。他很敏感,会生气的。”

    “约翰斯,”迪格比轻声问道,“你为什么怕我走?”约翰斯的那副无框眼镜反射出的灯光在墙上闪烁不定。他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说道:“我并不怕你走。我是怕……怕他不让你走。”他们俩听到了从十分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汽车引擎声。

    “医生出了什么事?”约翰斯摇摇头,眼镜的反光又在墙上晃动起来。“事情不妙。”迪格比紧接着说,“可怜的斯通发现了几桩怪事,所以被送走了……”

    “这是为他好,”约翰斯恳切地说,“福里斯特医生心里有数,他是个了不起的人,迪格比。”

    “什么为他好,胡说八道。我去过病号楼,和他谈过话……”

    “你到那儿去过了?”约翰斯说。

    “难道你从来没去过?”

    “那儿是不让去的。”约翰斯说。

    “你难道总是不折不扣地按福里斯特医生说的去做吗?”

    “他是一个了不起的医生,迪格比。你不了解,大脑是最精密的机器。只要有那么一点点失去平衡,那就全完了。你必须信任医生。”

    “我不信任他。”

    “你不应该这么说。你要知道,他的医术多么高明,他有多少事需要操心。他一直试图保护你,直到你真的完全康复……”

    “斯通发现了几桩怪事,所以被送走。”

    “不,不。”约翰斯伸出一只疲软的手,放在报纸上,如同一个从公文箱里搜集情报的令人讨厌的政客。“迪格比,要是你能知道这些就好了。人们妒忌他,误解他,伤透了他的心。他是了不起的,心地善良,为人很好……”

    “关于这一点应该去问斯通。”

    “要是你知道……”

    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说:“我想他会明白的。”这是福里斯特医生的声音。于是迪格比又一次感到自己有可能遭到莫名其妙的惩罚,他的心激烈地跳动起来。

    约翰斯说:“福里斯特医生,我没让他走……”

    “很好,约翰斯,”福里斯特医生说,“你很忠诚,我知道。我喜欢忠诚。”他开始脱下在汽车里戴的那副手套,手套慢慢离开他修长的手指。“我记得康韦自杀后,你是如何站在我这一边的。我不会忘记一个朋友。你对迪格比说起过康韦自杀的事吗?”

    “从来没有。”约翰斯表示否认。

    “不过他应该知道,约翰斯。这是个恰当的例子。康韦也患有失忆症。你知道,生活对他来说变成了一个过于沉重的负担,丧失记忆是他的逃避办法。我试图使他恢复健康,加强他的抵抗力。这样,等他恢复记忆后,便能应付自己的十分困难的处境。可是我在康韦身上花的时间都白费了。约翰斯会告诉你,我对他有多么耐心,而他的固执简直叫人难以忍受。当然啰,我也是普通人,迪格比。有一天,我忍不住发了脾气。我很少发脾气,但有时也难免动怒。我把一切都对他讲了,可他当晚却寻了短见。你看,他的神经没来得及恢复正常。后来出现了许多麻烦,但是约翰斯始终站在我这边。他知道。要想当一名好的心理学家,你有时就得分担病人的精神病:一个人不可能永远保持神经健全。同情心和其他的一些心理就是这么产生的。”

    他说话时语调缓和,声音平静,像是正在讲授一个抽象论题,但他那外科医生的细长手指却已拿起一张报纸,把它撕成长条。

    迪格比说:“但是,我的情况不同,福里斯特医生。只是一枚炸弹摧毁了我的记忆力。我没病。”

    “你真的相信是这样吗?”福里斯特医生说,“我想,你以为斯通的精神失常是由于炮火或脑震荡造成的吧?不是这么回事儿。是我们自己使自己精神错乱的。斯通失败了,可耻地失败了,于是他就用‘别人算计他’来解释一切。但是,其实并不是别人的暗算使他的朋友巴恩斯……”

    “你大概已经盘算好怎么向我介绍我的过去吧,福里斯特医生?”他想起了托尔斯泰的那本书中用橡皮擦去的铅笔道儿,想起那个不敢表明自己观点的人,这鼓起了他的勇气。他问道:“那天斯通发现你的时候,你和波尔在那儿摸黑干什么?”他提起这件事,只是想进行一次大胆挑战。其实他相信,当时的那种场景只存在于斯通的受迫害狂的想象中,如同说岛上有敌人在挖洞一样。他没有料到,福里斯特医生的长篇演讲居然被他打断了。随之而来的是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他压低嗓门吞吞吐吐地说:“还有挖洞的事……”

    那张苍老而高贵的脸注视着他,嘴巴微微张开,一滴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

    约翰斯说:“睡觉去吧,迪格比。我们明天早晨再谈吧。”

    “我早就准备好去睡觉了。”迪格比说。他突然感到自己穿着拖地晨衣和无跟拖鞋的模样很可笑。他也很担心————仿佛一个人正持枪对着他的后背。

    “等一等,”福里斯特医生说,“我还有话要告诉你。你要知道,你可以从康韦的路和斯通的路之间任选一条。病号楼里有的是地方……”

    “你自己应该到那儿去,福里斯特医生。”

    “你是个傻瓜……”福里斯特医生说,“一个坠入情网的傻瓜……我很注意观察自己的病人。我知道这一切。谈恋爱对你有什么好处呢?你甚至连自己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他从一份报纸中撕下一页,递给迪格比,“拿着。这就是你。一个杀人犯。拿回去好好想想吧。”

    这就是那张他刚才懒得去多想的照片。这件事真荒唐。

    他说:“这不是我。”

    “那你就去照照镜子吧,”福里斯特医生说,“然后再回忆回忆。你有许多事情需要回忆。”

    约翰斯低声劝道:“医生,这样不合适……”

    “是他要这样的,”福里斯特医生说,“跟康韦一模一样。”

    约翰斯后来说了些什么,迪格比没听见。他沿着过道,朝自己的房间跑去,半路上踩到自己的晨衣带子,摔了一跤。他并不感到疼,只是站起来时有点头晕。他要了一面镜子。

    在这个熟悉的房间里,一张瘦削的、胡子老长的脸注视着他。这儿还有一股花香。这是他曾经快活地生活过的地方。他怎么能够相信医生说的话呢?准是搞错了。他跟那张照片没有关系……开始时,他简直看不清那张照片。他的心怦怦乱跳,他的脑袋乱糟糟的。那张瘦削的、胡子老长的脸,那双忧郁的眼睛,以及那身破烂的衣服都渐渐变得清晰了,他想:这不是我。在他记忆中的二十年前的自己跟警察局要找的涉案者阿瑟·罗不是同一个人。福里斯特医生是随手撕下这张报纸的。二十年里他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他琢磨道:无论他们怎么说,站在这里的人才是我。我不会因为丧失了记忆而改变模样。这张照片里的人是配不上安娜·希尔夫的,他愤愤地想。突然间,他记起了安娜说的一句话:“这是我的工作,阿瑟。”他几乎忘了这句曾使他迷惑不解的话。他用手盖住下巴,盖住胡子。那个长长的鹰钩鼻说明了一切。还有那双眼睛,此时确实是够忧郁的。他用手撑在梳妆台上,心里想:是的,我就是阿瑟·罗。他开始低声自言自语:“但我不是康韦。我是不会自杀的。”

    他是阿瑟·罗,但有一点不同。他回到了自己的青年时代,他需要从那时重新开始。他说:“天快黑了,但我不是康韦,我已经逃避了很长一段时期,我的神经能够经受得住。”他并不只是感到害怕,他感到自己身上还有青年人固有的那种不屈不挠的勇气和骑士精神。他并没有老朽不堪,恶习缠身,以至于不能重新开始。他闭上眼睛,想起了波尔。一大堆稀奇古怪、乱七八糟的印象出现在他潜意识的门口,争先恐后地想涌出来。一本名叫《小公爵》的书,还有那不勒斯这个地名————不到那不勒斯,死不瞑目。接着又是波尔,坐在一个又小又黑又脏的房间里的一把椅子上吃蛋糕的波尔,还有福里斯特医生,向一个黑乎乎的、正在流血的东西俯下身去的福里斯特医生……记忆模糊了————一张女人的无限悲伤的脸闪现了一会儿,然后又像落进水中似的从眼前消失不见了。其他往事争着要走出潜意识的大门,如同胎儿想娩出母体。他的头很疼。他双手按在梳妆台上,把它紧紧抓住。他反复自言自语道:“我必须站起来,我必须站起来。”仿佛保持站立姿势便是一种治病的良药。生活慢慢回来了,他感到恐怖,头晕得很厉害。

    [1]炮弹或炸弹爆炸造成的休克症。————译者注

    [2]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奥德联军在卡波雷托(位于意大利北部伊松佐河畔)和意大利进行的一次交战。

    [3]朱塞佩·加里波第(Giuseppe Garibaldi, 1807——1882),意大利爱国志士及军人。他献身于意大利统一运动,亲自领导了许多军事战役,是意大利建国三杰之一。

    [4]威廉·鲁弗斯(William Rufus Day, 1849——1923),美国律师、政治家,曾任第36任美国国务卿,在任期间曾极力为美国谋取利益。

    [5]凯斯门特(Roger David Casement, 1864——1916),爱尔兰民族主义者,曾在英国外交部担任外交官,后来成为人道主义活动家、诗人和复活节起义领袖。

    [6]巴勒斯惠康,英国著名医药公司;拜耳,德国医药公司。

    [7]也称拘束衣,用来限制精神病患者的行动。————译者注

    [8]指托尔斯泰。————译者注

    [9]美国作家华盛顿·欧文创作的同名短篇小说的主人公,他在打猎途中喝了仙酒,睡了一觉。醒后下山回家,才发现时间已过了整整二十年。————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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