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去拿大衣……”妮可提醒道。
于是他们一声不吭地上了楼。他们都穿上衣服,准备离开。费迪南很想留下来,这样就不用跟贝尔纳的女友一起走了,但是没人留他。
“我希望贝尔纳明天能过来……今天来访真是很抱歉……我也是没办法……”
没人问她为什么她不得已要过来。她走向走廊。
“明天见,安托万,”费迪南轻轻说道,“我不知道几点能过来。如果有需要,打电话到法院找我。我一整天都会在那里……”
维罗妮卡勉为其难地拥抱了费尔南德。她们总共只抱过三次。
“我有点担心费迪南。他忙得太厉害了。他工作太拼命了……”
门再次被关上,他们走远了,安托万和费尔南德面对面坐在一起。他们沉默了好久。安托万进了卧室,脱了衣服。妻子将杯子放到厨房的洗碗池里。
她回来时看到丈夫正穿着睡衣在浴室里刷牙,她舒了口气说道:
“以后不得安宁了!”
丈夫只是问她:
“你把闹钟带上来没?”
每天都是她管这件事。闹钟早上五点响。他立即关掉闹钟,然后就像机器一样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因为费尔南德还要睡两个小时。
“费迪南让我失望……我没想到他居然会跟她站在一边……”
安托万没说话。他哥哥并没有完全站到妮可那一边。确切地说,他是中立的,谁也不帮。这是从他妻子的表现看出来的。如果维罗妮卡什么也不说,那是因为她知道丈夫会采取什么样的态度。
“晚安。”他叹息道。
“晚安,安托万……”
他们俩躺在床上,觉得很空虚。今天到处都是空虚。
“你觉得安托万知道你爸爸把钱放到哪儿了吗?”
费迪南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车正开向奥尔良城门,他坐在妻子旁边,闷闷不乐。刚刚发生的事情影响了他的心情,他能预见未来还有很多麻烦。
“我父亲从来没说过这些事情……”
维罗妮卡是他的妻子,但说到底并不是迈彻家的人。她是在大特鲁安得西街的一栋旧房子里出生和长大的。
奥古斯特一生都是个快活的人,说话声音洪亮,喜欢开轻松的玩笑,但同时也是一个机敏而又谨慎的农民,肯定会为自己做点打算的。
他妻子也是这样的人,他们俩都是生意人。她知道他们赚了多少钱吗?
他是一家之长。他本来可以儿孙绕膝。
他没有试着将费迪南留在家里,那是因为他知道大儿子不会留下来。他上初中的第一年,就为爸爸的饭店感到丢脸,别人问他爸爸是干吗的,他会说:
“商人。”
高中的时候也是。费迪南没有迈彻家人结实的身体。他是三个孩子中最瘦弱的,喜欢幻想,沉思。
他从来没有真正参与过家庭生活,他的青年时光就是在匆匆离家中度过的。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命运已经注定。他选择法律专业,是因为他有两个同学之前进了这个学院。他很快发现自己不适合做律师,他性格有点腼腆,倒更适合做法官。
确切地说,并不仅仅是因为腼腆。他喜欢打量周围的一切,试图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就好像在一大群人中找到自己的座位。
“他肯定把钱藏到了某个地方……”
“我知道……”
“让我吃惊的是,你们三个竟然都不敢问他……你们可是他的儿子啊……”
安托万或许问过。费迪南比较袒护安托万,虽然安托万跟他不怎么像。在安托万的帮助下,老奥古斯特的生意才做成功了。安托万没念过多少书就做了学徒,而贝尔纳十八岁赶上战争,参军了。
贝尔纳参军六个月后,德国人就到了巴黎。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在雷阿尔的那栋房子里住过了。
“你觉得他存了很多钱吗?”
“他应该攒了一大笔钱,他没什么花销……”
“他最喜欢安托万,对吗?”
“他们只是住在一起……”
很多人让他把生意卖给安托万或者随便谁,跟妻子去乡下安度晚年。老人谁的话也不听。他喜欢自己的那个酒吧,喜欢坐在大理石桌子旁,喜欢一大早就看到来来往往的客人,喜欢喝着咖啡吃着羊角面包,喜欢喝几杯红酒,更喜欢闻饭菜的香味。
“你说他会不会偷偷将小金库给了安托万,而不跟任何人说呢?”
“我觉得不会的。”
“如果我们什么都没找到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费迪南家没什么钱。他靠薪水养活一家人。五年前,他跟妻子挥霍过一场。也许妻子才是那件事的罪魁祸首吧?说完全是她的主意也不对,因为毕竟他没怎么制止。
他们结婚后一直住旧房子,不管是在拉罗谢尔,普瓦捷,还是巴黎。他们在圣路易岛街上租的房子有四层,也没有电梯。
那个时候,两个孩子跟他们住在一起。玛丽·洛尔在读艺术史,让·卢普开始学医。
那个房子对于四个大人来说真是太小了,而且还只有一个卫生间,里面也只有一台旧热水器。
然后巴黎郊区开始在建房子了,很多现代化的别墅建了起来。几乎每个星期,维罗妮卡都会指着报纸上那些新房子的照片给丈夫看。
“那里居然还带游泳池!”让·卢普惊叫道。
那些房子不是用来出租的,而是销售的。
“先付首付,剩下的分十年付完,再也不用交房租了……”
他们周末去看了几次。并不是每个房子都跟广告上的描述一致,但是维罗妮卡仍然很满意,最后她看中了城堡公园的那栋别墅。
他们等了六个月房子才完工。终于,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卧室和卫生间。还有一个露天泳池,五个家庭共用。
费迪南只去过泳池两次,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身材不是很好,也不会游泳。他觉得很丢脸。维罗妮卡觉得自己太肥了,所以也没有去游过。
“我们可以不要保姆……”她说道,“这里什么都是用电……”
实际上,他们就前七八个月没请保姆。后来,因为维罗妮卡要充任司机,他们还是不得不请了一个。
玛丽·洛尔二十二岁时首先离开了家,说要自己谋生。她跟一个女友一起溜了,开了一家小商店。后来家里人就几乎没怎么再见过她。她如今生活在另一个地方,与父母再无交集。
于是一间卧室空出来了,但是她的东西还放在里面,仿佛她还会回来一样。
但是,她每次回来都是拿自己的东西。渐渐地,她搬空了自己的房间。于是费迪南把那个房间用作书房。
现在,第二个卧室也空了出来,因为让·卢普现在完全住在妇女救济院那边,他在那里当实习生。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男孩,跟他爸爸一样,不爱表现,腼腆,甚至还有点忧郁。他选了儿童精神病学作为专业。他也戴着眼镜,同学们都把他称作学究,因为他只关心学业。
学费很贵。玛丽·洛尔刚开店时也需要很多钱。
要给房子要还贷,利息很高。
这并不是什么悲惨的事。其他家庭也会遇到这个情况。费迪南的身体也不算太坏。他从来没有真正生过大病。都是些小伤口啊,咽喉炎啊,关节痛啊,胃痛啊什么的小毛病。他不是很担心,但很烦。而维罗妮卡正值更年期,帮不上他。
要是有了爸爸的钱,他们的日子就好过了。他们得到的那一份财产估计够他们付完剩下的房贷,还能买些早就需要的东西。
他们可以换辆汽车,因为现在这辆已经跑了超过一万公里。他们可以开着新车去旅游,也不用再去布列塔尼住两三个星期的二等宾馆。
“不知道你的想法是不是和我一样……我觉得安托万的态度有点不自然……他有点不自在,好像背着我们藏了什么东西……”
他们一个十五岁,另外一个十二岁时,相处得非常好。安托万很尊重费迪南,乐意跟他说心里话。
“你成绩比我好!你比我幸运,你很聪明……”
“你也很聪明啊。也许是另一种智慧……”费迪南鼓励他。
他们曾经那么亲密,有几年睡在同一张床上。现在想想真是奇怪!
而今天晚上他们居然不敢看对方的脸。
“我也有点怀疑费尔南德……首先,他们为什么两个小时之后才给我们打电话?这是多大的事啊,不是吗?你是长子……应该由你去接管那些东西……”
他们到了大楼下面的车库。车库里面停着许多比他们家的更大更豪华的汽车。
他们坐电梯上去了。他们在这里跟以前在圣路易岛街那里一样,也住在四楼。维罗妮卡从包里拿出钥匙开了门,然后打开灯。
圣路易岛街的那栋房子里有股气味,好像房子已经几个月没人住了。这里可没有那种气味。这里一切都是干净的,整齐的。他们真的该买些新家具了,因为从别的房子里带过来的旧家具已经和屋子的装修不搭调了。
“你嗓子还疼吗?”
“还有一点……”
他们走进卧室,很自然地当着对方的面开始脱衣服。
从前,他和安托万也当着对方的面脱衣服,但是现在他们感觉对方像个陌生人。
难道维罗妮卡对于他来讲就不陌生了吗?他们最初的共同记忆就是他们第一次相遇时的情景,那是在一个大学同学的家里。她的父亲是一个大商务律师,那个时候他们一家住在当时还是巴黎最富有地区之一的奥斯曼大道上。
他们这对夫妻相遇前的经历不同,同样的话在他们心里引起的想法也不一样。
他们曾经很相爱。他们对此很确信。他们先是相爱了,然后结了婚,接着就一直生活在一起这么多年。
费迪南从来没想过要背叛妻子,更别说抛弃她了。
他们生了两个孩子。他们曾经度过一些幸福的时光,尤其是让·卢普和玛丽·洛尔出生那会儿。洗礼和初领圣体都是开心的时光。
他们搬进新房子时,四个人把屋子里里外外看了个够,非常开心,然后喝了香槟庆祝,以为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烦恼和麻烦了。
费迪南工作很辛苦。他做事很仔细,是个完美主义者,在预审一个案子之前看完所有有关文件还觉得不够。
他在办公室里才觉得自信。来他面前走一遭的男男女女多多少少都是有案底的。
他用那双近视眼仔细打量着他们,问些问题,寻找真相。他并不会像一些同事那样,把他们当作社会的敌人。有些人让他觉得害怕,因为他们身上有一种他所没有的威慑力。
他几乎一夜未睡,白天还面见了戴着手铐的勒内·莫维斯。不一会儿,走廊里就挤满了记者和摄影师。
晚上,他不能将莫维斯送回桑迪监狱,怕人多会出乱子,所以就将他关在法院地下室的一个小牢房里。
关于莫维斯,他知道些什么呢?他三十二岁,此前在林荫大道的一个银行上班,是个模范职员,不喜欢说话,一个人住在蒂雷纳街的一套三室的房子里,那个地方离孚日广场很近。
莫维斯是个单身汉。门房从来没见过他带女人回去,同事们从来没听说过他有女朋友。
他唯一的爱好就是打桌球。他每周都会去博马舍大道上的一家咖啡馆玩两三个晚上。
他被控六个月前在圣日耳曼森林里掐死了两个小男孩,但他声称自己从来没去过那里。
“你难道就不能请一天假好好休息一下吗?星期六就只有你一个人在法院。”
这是真的。他有权力按他的意愿开庭,确定审讯日期和时间。他真想这样干。因为明天,不对,就是今天,他该跟安托万见个面,或许还得见见贝尔纳,如果他已经从南部回来了的话。
“你饿吗?”
“不饿。”
“你要吃一片吗?”
就是那些安眠药。
“我觉得不需要……晚安……”
他们亲了亲对方。这是一个他们每天睡觉之前都会做一下的礼节性动作。他们习惯了对方身上的气味,习惯了在一起的感觉,他们的呼吸都在一个频率上。
父亲去世了。费迪南一个月见不到他一次,每次经过时都只是去柜台那里喝杯咖啡就走了。
“你跟我们一起吃午饭吗?”
他有时候也想留下来吃个饭,再尝尝小时候的味道。但是大多数时候他都拒绝了,因为父亲不准他给钱。
父亲去世了。费迪南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