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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童蒙初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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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砰砰急跳着。他被推挤得靠着壁炉架,腿肚子都烫痛了。不过,他也不打算穿过这堵人墙。

    “沃尔特。莫瑞尔!”那个响亮的声音传来。

    “在这儿!”保罗尖声回答。但声音又细又弱。

    “莫瑞尔————沃尔特。莫瑞尔!”掌柜的又喊了一次。他的食指和拇指捏着那张工资单,准备翻过去。

    保罗害羞的不知所措,他不敢也不愿大声答应,大人们的身体把他完全挡住了,幸好温特博特姆先生帮了他一把。

    “他来了,他在哪儿?莫瑞尔的儿子?”

    这个胖胖的,脸色通红的秃头小矮个,敏锐的眼睛往四周看了看,他指了指火炉,矿工们也四处搜寻,往旁边让了让,才看到了孩子。

    “他来了!”温特博特姆先生说。

    保罗走到柜台前面。

    “十七英镑十一先令五便士。刚才喊你时,为什么不大声答应?”布雷恩韦特先生说。他砰的一声把内装五镑一袋的银币放在清单上,然后做了一个优雅的手势,拿起十镑的一小叠金币放在银币旁边。金币像发亮的小溪倾倒在纸上,掌柜的数完钱,孩子把钱捧到温特博特姆先生的柜台上,给他交房租和工具费。又该他难堪了。

    “十六先令六便士。”温特博特姆先生说。

    孩子心慌神乱,也顾不得数钱了。他把几个零的银币和半个金镑推了进去。

    “你知道你给了我多少钱吗?”温特博特姆先生问。

    “没长舌头吗?不会说话吗?”

    保罗咬着嘴唇,又推过去几个银币。

    “上小学时别人没教你数数吗?”他问。

    “只教了代数和法语。”一个矿工说。

    “还教怎样做个厚睑皮。”另一个人说。

    保罗让后面的人等了很久,他抖着手指把钱放到包里,冲了出去。在这种场合,他总是被这些该死的家伙们弄得好苦。

    他来到外面,沿着曼斯菲尔德路走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公园墙上到处是青苔,几只金黄和白色的鸡在果园树下啄食吃。有三三两两的矿工往家走。他害羞地挨着墙根窜。矿工中有很多人他认识,他们浑身灰尘,满面尘垢无法辨认。这对他来说又是一种折磨。

    他到布雷蒂新酒馆时,他父亲还没来。酒馆老板娘沃姆比太太认识他。过去,保罗的奶奶和沃姆比太太是朋友。

    “你爸还没来呢。”老板娘说,声音里似乎有点嘲讽,又有点笼络的意味。这就是专和男人来往的女人特有的腔调。“请坐吧。”

    保罗在酒吧里的长凳的上头坐下。有几个矿工在墙角算帐、分钱。还有些人走进来,大家瞥了这孩子一眼,但谁也没说话。终于,莫瑞尔喜滋滋地飘进了酒馆。

    尽管满脸煤灰,却煞有介事。

    “嘿,”他十分温和地对儿子说:“敢和我比一比吗?要喝点什么?”

    保罗和别的几个孩子从小滴酒不沾。当着这么多人即使让他喝一杯柠檬汁,也要比拔一颗牙还难过的多。

    老板娘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心里可怜。但对他那毫不动情、循规蹈矩的态度很不满。保罗默默地往家走,气乎乎地进了门。星期五是烤面包的时候,家里总是有一只热热的小圆面包留给他,母亲把面包放在他面前。

    突然,他恼怒地转过身去对着她,眼睛里充满怒火。

    “我再也不去领工资的办公室了。”他说“哦。怎么啦?”母亲吃惊地问。对他的发火,觉的有些好笑。

    “我再也不去了。”他大声说。

    “哦,好极了。你去和你爸爸说吧。”

    他狠狠地咬着面包,好象面包是泄气的对象。

    “我不————不去领工资了。”

    “那就叫卡林家的孩子去吧,他们能挣到六便士会非常高兴的。”莫瑞尔太太说。

    这六便士是保罗的唯一收入,这笔钱大都用来买生日礼物。毕竟它是一笔收入,他十分珍惜它。但是……

    “那么,让他们去挣吧。”他说,“我不想要了。”

    “哦,很好。”他母亲说,“但你也不用冲我发火呀。”

    “他们真可恶,又俗气,又可恶,我不去了。布雷恩韦特先生连‘h’音都发不出来,温特博特姆先生说话时语法也不通。”

    “你不愿意去,就因为这个吗?”莫瑞尔太太笑了。

    孩子沉默了一会儿,他脸色苍白,眼神郁郁不乐。母亲正忙着干家务活儿,没注意他。

    “他们总是挡着我,让我挤都挤不出来。”他说。

    “哦,孩子,你只需叫他们让一下就行了。”她回答。

    “而且艾尔弗雷德。温特博特姆说:”小学里他们教了你些什么?‘“

    “他们确实没教给他什么。”莫瑞尔太太说。“这是真的————又没礼貌,又不聪明。————他的油猾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就这样,她用自己的方法安慰着他。他的可笑的敏感让她心疼。有时,他眼里的狂怒振奋了她,使她沉睡的心灵受到了惊动。

    “领了多少钱?”她问道。

    “十七英镑十一先令五便士,扣去十六先令六便士!”孩子回答说,“这星期不错,爸爸只扣了五先令零用钱。”

    这样,她就可以算出她丈夫到底挣了多少钱,如果他少给了钱,她就可以让他算帐。莫瑞尔一向对每个星期的收入保密。

    星期五晚上既要烤面包又要去市场。保罗像平常一样在家里烤面包。他喜欢在家里看书画画,他非常喜欢画画。安妮每星期五晚上都在外面闲遛跶.亚瑟像平时一样高兴地玩耍。所以,家里只有保罗一人。

    莫瑞尔太太喜欢到市场采购。这个小市场坐落在小山顶上,从诺丁汉、德比、伊克斯顿和曼斯菲德沿伸过来的四条大路在这里汇合,这里货摊林立。许多大马车从周围村子涌到这儿。市场上的女人摩肩接踵,街上挤满了熙熙攘攘的男人,简直让人惊异。莫瑞尔太太总是和卖花边的女人讨价还价。与卖水果的那位叙叙叨叨的人合得来,不过水果商的妻子不怎么样。莫瑞尔太太来到鱼贩子的摊前。他是个不顶用的家伙,不过逗人发笑,她以拒人千里的态度对待亚麻油毡贩子。要不是盘上印的矢车菊图案吸引她,她才不去陶器摊,对待他们的态度冷淡而客气。

    “那小盘子要多少钱?”她说。

    “七便士。”

    “谢谢。”

    她放下盘子就走开了,可她不会不买它就离开市场的。她又从摆着那些坛坛罐罐的摊子旁走过,偷偷地再看看那只盘子,又装做没看的样子。

    她是个很矮的女人,戴顶无檐帽,穿一身黑衣服。这顶帽子已戴了三年,这让安妮看着心里很不舒服。

    “妈!”姑娘带着恳求地说,“别戴那顶圆乎乎的小帽子了。”

    “那我应该戴什么?”母亲尖酸地说,“我相信这顶帽子不错。”

    这顶帽子原来有个尖顶,后来加了几朵花,现在只剩下黑花边和一块黑玉了。

    “这帽子有点垂头丧气的样子,”保罗说,“你为什么不修整修整?”

    “我应该揍扁你的脑袋,说话没有一点分寸。”莫瑞尔太太说着,勇敢地把黑帽子的帽带系在下颌。

    她又瞥了那个盘子一眼。她和对手————那个卖陶器的,都感到不自在。好象他们之间有什么隔阂似的。突然,他大声喊道:“五便士你想买吗?”

    她吃了惊,停了下来,拿起那只盘子。

    “我要了。”她说。

    “你帮了我的忙,对吗?”他说,“你最好再对盘口吐口唾沫,就像别人送给你什么东西,你还嫌弃似的。”

    莫瑞尔太太冷冷地给了他五便士。

    “我不觉得你把它送给了我!”她说,“如果你不愿意五便士出手,你可以不卖给我。”

    “这个破地方,如果能白送掉东西,倒是幸运了。”他生气地喊道。

    “是啊,买卖有赔有赚。”莫瑞尔太太说。

    她已经原谅了这个卖陶器的男子。他们成了朋友。她现在敢摸摸那些陶器了,并因此而高兴。

    保罗在等她,他盼着她回来。她通常这时候心情最好————得意而疲惫,大包小包的满载而归,而且,精神上也很充实。他听见她的轻快的脚步从门口传来,就从他的画架上抬起头来。

    “唉!”她叹了口气,站在门口冲着他笑。

    “天啊,你拿了这么多东西”他惊呼着,放下他的画笔。

    “是的。”她喘着气,“该死的安妮还说来接我。太重了!”

    她把网兜大包小包扔在桌上。

    “面包好了吗?”她问着向烤炉走去。

    “烤最后一炉。”他回答,“你不用看,我记着呢。”

    “哦,那个卖陶器的!”她说着关上烤炉的门。“你记得我以前说他是怎样一个无赖吗?现在,我觉得他没有那么坏。”

    “是吗?”

    孩子被她的话吸引了。她摘下了那顶黑色的圆帽子。

    “是的,我觉得他挣不了多少钱————不过,现在人人都说他发了————就让人讨厌他。”

    “我也会这么看的。”保罗说。

    “是啊,这也难怪。最后他还是卖给我了————你猜我用多少钱买下这个的?”

    她打开包盘子的破报纸拿出那只盘子,站在那里喜形于色地看着它。

    “让我看看。”保罗说。

    两个人就站在那儿,心满意足地欣赏这个盘子。

    “我可喜欢矢车菊图案装饰的东西。”保罗说。

    “对了,我想起你给我买的那个茶壶……”

    “一先令三便士。”保罗说。

    “五便士!”

    “太值了,妈妈。”

    “是的,你知道吗,便宜得几乎像是偷来的呢。不过,我今天花的钱已经够多的了,再贵我就买不起了。而且,如果他不乐意,他可以不卖给我。”

    “是啊,他不愿意卖,就不用卖嘛。”保罗说。他们彼此都在安慰对方别以为是坑了那个卖陶器的。

    “我们可以用它来盛炖水果。”保罗说。

    “还可以盛蛋糕或果子冻。”母亲说。

    “要不,就盛水萝卜和葛芭。”他说。

    “别忘了正在烤的面包。”她说,声音里充满喜悦。

    保罗看看炉子里面,拍了拍底层的那只面包。

    “好了。”他说着把面包递给她。

    她也拍了拍面包。

    “好。”她一边回答一边开始打开包,“哦,我真是一个爱乱花钱的女人,我知道这样会倾家荡产的。”

    他心急地凑到她旁边,想看看她买了些什么贵东西。她打开报纸,露出几株紫罗兰和深红色的雏菊。

    “用了四便士呢。”她抱怨着。

    “真便宜!”他大声说。

    “是啊,可是这个星期根本不应该买这些。”

    “它们多漂亮呀!”他赞叹道。

    “是的!”她说,乐得忘乎所以,“保罗,你看那朵黄色的,像个老头的脸。”

    “像极了!”保罗喊到,弯下腰来闻着花,“真香!不过花上尽是泥。”

    他冲到洗碗间,拿了块绒布,仔细地擦洗着紫罗兰。

    “看这些水灵灵的花。”他说。

    “真好看!”她赞叹着,觉得心满意足。

    斯卡吉尔街上的孩子们交朋友十分挑剔。莫瑞尔家住的那一头没有多少小孩子。

    因此,这几个孩子更加要好,男、女孩子们一起玩,女孩子参加打仗和一些粗鲁的游戏,男孩子们也加入到跳舞、转圈和过家家游戏。

    安妮、保罗、亚瑟很喜欢没有雨雪的冬夜,他们在家里等到矿工们全都进了家门,天色完全黑下来,街上不再有人时,才围上围巾出去。他们跟其他矿工的孩子一样,不愿意穿大衣。门外一片漆黑,四周朦朦胧胧,看不清任何东西,坡下有簇簇灯火,这就是敏顿矿井,对面远处也有一些灯光。那是席尔贝矿井。最远处那些微弱闪烁的灯火似乎穿破了黑暗,一直沿伸出去。孩子们焦急地顺着大路向田间小道尽头的灯柱望去。如果那光亮处没人他们就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路灯下面,在夜色里可怜兮兮地望着那些黑乎乎的屋舍。突然,看见一位上身穿件短外套、下着裙子,两腿修长的小姑娘飞跑过来。

    “比利。菲林斯和你家的安妮,还有艾迪。达肯在哪?”

    “不知道。”

    不过这也没关系————他们现在已经三个人了。他们围着路灯柱做起游戏来。后来,别的孩子喊叫着冲出家门,他们就更高兴更热闹了。

    附近只有一根灯柱。后面是茫茫一片,仿佛整个黑夜都在那儿孕育。路灯柱前面,另外是一条宽宽的通往山顶的黑暗土道。偶尔有人从大道上来,沿着这条小路走向田间。不到十几英尺,黑暗就吞没了他们。孩子们继续玩。

    孩子们在一起非常亲密,因为他们和外界隔绝,很少与其他的孩子交往。如果发生一场争吵,一场游戏就泡汤了。亚瑟爱发火,比利。菲林斯————实际上是菲力浦斯————脾气更糟糕。这时,保罗必须站在亚瑟一边,爱丽思又在保罗一边,而比利。菲林斯老有埃米。利姆和艾迪。这肯撑腰。此时六个孩子就会打起来,彼此咬牙切齿,打完架就逃回家去。保罗永远忘不了,有一次,双方激烈地打了一仗后,看见一轮硕大的红月亮像一只慢慢往上飞的大鸟似的在通往山顶的荒凉的小路上徐徐升起。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圣经》上说,这月亮会变成血。第二天,他就赶紧和比利。菲林斯讲和了。于是,在一片黑暗中,他们又围着路灯柱,继续玩那种野蛮、激烈的游戏。莫瑞尔太太只要走进起居室,就可以听见孩子们在远处唱:

    西班牙的鞋,丝织的袜,满把戒指顶呱呱,牛奶洗澡乐哈哈。

    歌声划破夜空从远处传来,可以听出他们沉醉于游戏之中。他们就像一群野人在歌唱。这情景也感染了母亲。对他们八点以后回来,个个脸面通红,眼睛发光、说起话来的那种兴奋心情很能理解。

    他们都喜欢斯卡吉尔街这幢房子,这里视野开阔,外面的世界都可以一览无余。

    夏天的傍晚,女人们常常靠在田间篱笆上聊天,眺望西方的夕阳把天际映成一片血红,德比郡的群山绵延而去,像蝾螈黑色的背。

    夏季,矿井从来不全部开工,尤其是采烟煤的矿井。住在莫瑞尔太太隔壁的达肯太太,在篱笆边拍打炉边地毯,看到慢慢往山上爬的男人,她立刻知道那是矿工们。于是,她等待着。她又瘦又高,看上去精明过人,站在山顶上,似乎在威胁那些往山上爬的矿工。这时才十一点钟。夏日清晨,树木葱郁,青山上那层透明的黑纱似的雾还没有散尽。最前面的一个人上了台阶,他把栅栏门推得“嘎————嘎”直响。

    “怎么,你们停工了?”达肯太太大声问。

    “是的,太太。”

    “真遗憾,他们让你们滚了。”她挖苦地说。

    “是啊。”那人回答。

    “不,要知道,你们盼望着出来呢。”她说。

    这个人径自走了。达肯太太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看见莫瑞尔太太出来倒垃圾。

    “我听说敏顿停工了,太太。”她喊道。

    “这多糟糕啊!”莫瑞尔太太愤怒地惊呼起来。

    “哼,我刚才挖苦过约翰。哈奇比。”

    “他们最好还是省点鞋底皮得了。”莫瑞尔太太说着,两个妇人都兴味索然地进了屋。

    这些矿工们,脸上几乎没有沾上黑煤灰,就又一群一群地回来了。莫瑞尔讨厌回家,喜欢明媚的早晨。但是刚去下井工作,又被遣回来,扫了他的兴致。

    “天哪,这时候就回来!”他刚进门,妻子喊道。

    “我也没办法啊,老婆。”他大声说道。

    “午饭也不够吃。”

    “那么我就吃我带的干粮吧。”他抱怨地说,感到又气又恼。

    孩子们从学校回来,很奇怪地看见父亲拿着下井带去又带回来的两片又干又脏的黄油面包当午饭吃着。

    “爸爸为什么现在吃干粮?”亚瑟问。

    “我不吃,有人就抱怨我了。”莫瑞尔生气地说。

    “说的像真的!”他的妻子喊道。

    “难道就让它浪费掉吗?”莫瑞尔说,“我不像你们这些人大手大脚,浪费东西。在井下我掉了一点面包,哪怕沾满灰尘,我也要吃下去。”

    “老鼠会吃的,”保罗说,“不会浪费的。”

    “好好的黄油面包也不是为老鼠准备的。”莫瑞尔说,“不管脏不脏,我宁愿吃下去也不愿浪费。

    “你可以把面包屑留给老鼠吃,自己少喝一瓶酒不就有了。”莫瑞尔太太说。

    “哦,我应该这样么?”他嚷嚷着。

    那个秋天,他们生计很难,威廉刚刚去了伦敦,母亲就想着他的钱。有一两次,他寄来十先令,但他刚刚去那儿,很多地方需要花钱。他每星期按时给家里写封信,给母亲写得很多,把自己的生活状况全告诉了她:他怎么交朋友,怎么跟一个法国人互相学习,他在伦敦玩得多么有趣。母亲又感到如同他在家里一样,陪在她身边。

    她每星期都给他回一封语气直率、措辞幽默的信。当她收拾屋子时,她整天都思念着他。他在伦敦,他会成功的,他像她的骑士,带着代表她的徽章征战疆场。

    他要在圣诞期间回来五天。家里从来没有这么准备过什么。保罗和亚瑟把地擦得干干净净,准备摆上冬青树、万年青,安妮用老方法做了漂亮的纸花环。吃的东西也从来没有这么丰盛地预备好。莫瑞尔太太准备了一个又气魄又漂亮的蛋糕。她感到自己像位女皇一样,教保罗怎样剥杏仁皮。他仔细地扒掉那些长条形果仁的皮,又数了一遍,确信一个也没丢。据说打鸡蛋最好在凉处。因此,保罗就站在洗碗间,那里滴水成冰。他在那不停地搅动着,直到搅匀,之后激动地冲进来告诉妈妈鸡蛋变浓变白了。

    “看一眼,妈妈!这是不是很好看呀?”

    他挑起一点点蛋沫凑近鼻子,吹向空中。

    “好了,别浪费了。”母亲说。

    每个人都激动万分,威廉将在圣诞前夜回来。莫瑞尔太太在伙房里巡视了一遍,里面摆着一个葡萄干大蛋糕,还有一块米糕,有果酱馅饼、柠檬馅饼和碎肉馅饼————装满了两个大盆子。西班牙馅饼和奶酪饼也快烤好了。屋子里都装饰一新。一束束结着浆果的邀吻冬青树枝上挂着亮闪闪的装饰物。莫瑞尔太太在厨房里做小馅饼时,树枝就在她头上慢悠悠地旋转。炉火很旺,烘糕饼的香味迎面扑来。他应该七点钟到家,不过有可能迟到。三个孩子去接站,只有她一人在家。在七点差一刻时莫瑞尔又进来,夫妻俩谁也没说话,他坐在自己的扶手椅上,激动得不知所措。而她,静静地继续烤饼,只要从她干活时的那种小心翼翼样子,就看出她内心有多么激动。闹钟嘀嗒、嘀嗒走着。

    “他说几点到?”这是莫瑞尔第五次问了。

    “火车六点半到。”她强调地说。

    “那么他会七点十分到家。”

    “唉,火车有时晚点好几个小时呢。”她冷冷地说。不过她希望、盼望他早点回来。莫瑞尔到门口去看看,然后又折回来。

    “天哪,你!”她说,“你像一只坐不住的母鸡。”

    “吃的东西准备好了吗?”莫瑞尔问。

    “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呢。”她说。

    “我看没多长时间了。”他回答着,在他的椅子上不耐烦地扭来扭去。她开始收拾桌子,茶壶也懂懂地响起来了。他俩焦急地等着。

    此时,三个孩子正站在离家两英里的中部铁路干线塞斯里桥站台上。他们等了整整一个小时,来了一列火车————可没有他。铁路线上红绿灯不停地闪着。天又黑又冷。

    “问问他伦敦的火车是否来了。”当他们看到一个带鸭舌帽的人,保罗对安妮说。

    “我不去,”安妮说,“你安静点————他可能会赶我们走。”

    保罗却非常希望这个人知道他们在等一个从伦敦坐火车来的人。火车开起来多了不起啊。然而,他太害怕跟别人打交道,他不敢去问一个戴鸦舌帽的人。三个孩子甚至不敢去候车室,怕被赶出来,又担心一离开月台,就会错过接站。因此,他们一直在黑暗和寒冷中等待着。

    “已经晚了一个半小时了。”亚瑟可怜地说。

    “是啊,”安妮说,“这是圣诞前夜啊。”

    他们都沉默着:他不会回来了。他们望着黑暗中的铁路,哪儿是伦敦!这似乎是一段迢迢无尽的距离。他们觉得这个将从伦敦回来的人可能在路上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十分担忧,沉默不语,在寒冷的月台上他们缩成一团。

    两个多小时后,他们看见一辆机车的灯光出现在远方,从黑暗中疾驶而来,一个搬运工冲了出来。孩子们心里乱跳,往后退开几步。一长列火车,一定是从曼彻斯特来的,停了下来,两扇车门打开,从一个门里,走出了威廉。他们向他扑了过去。他兴奋地把几个包裹递给他们,立即解释火车原来是不在这停,为了他才特地在塞斯里桥站停的。

    与此同时,这对父母已经火急火燎。桌子摆好了,排骨也摆上桌,一切都准备就绪。莫瑞尔太太戴上黑围裙,穿着自己最漂亮的那套衣服。她坐下来,装着在看书。每一分一秒的时间对她都是一种折磨。

    “呣!”莫瑞尔说,“一个半小时了。”

    “孩子们还在等着!”她说。

    “火车不可能还没到啊。”他说。

    “我告诉你,火车在圣诞夜总是会晚几个小时的。”

    他们彼此有点不开心,焦急得不得了。屋外那颗白蜡树在刺骨的寒风中呻吟。

    黑夜里从伦敦往家里赶,这路多么漫长啊!莫瑞尔太太痛苦地想着。时钟嘀嗒嘀嗒的响声,让她心烦意乱。时间越来越晚,也越来越让人受不了。

    终于,传来了说话声,门口听见了脚步声。

    “来了!”莫瑞尔喊着跳了起来。

    他往后让了让,妈妈赶紧朝门口跑了几步,等着。一片嘈杂的脚步声,门突然推开了,威廉出现在那儿,他扔下旅行包,把母亲拥在怀里。

    “妈妈!”他说。

    “孩子!”她喊着。

    就一会儿,她搂住他,亲吻着,然后退后一步,尽力用平常的语调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是啊!”他转过身去叫父亲,“爸爸!”

    父子俩握握手。

    “嗨,我的孩子!”

    莫瑞尔眼里闪过泪花。

    “我们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他说。

    “哦,我回来了!”威廉叫道。

    儿子又回头对着妈妈。

    “你看上去很精神。”她自豪地说笑着。

    “是啊!”他回答,“我想是因为————回家了!”

    他是个很帅的小伙子,身材高大挺直,神情洒脱。他看了看那些冬青树和接吻树枝,又看了炉边铁格子里烤着的小馅饼。

    “天哪,妈妈,一切都不变!”他深感宽慰地说。

    大家楞住了,接着他突然跳过去,从炉边拿起一个馅饼,一下子就把整个馅饼吞进嘴里。

    “哈,你在外面没见过这种小地方的烤炉吧?”父亲大声说。

    他给他们带来许许多多的礼物。花完他所有的积蓄。满屋显示出一种豪华的氛围。他送给母亲一把伞,灰色伞,伞把上涂着金粉。她十分珍惜这把伞,一直保存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每个人都得到一件漂亮的礼物。此外,还有好几磅叫不出名字的甜食:什么拌砂软糖啊、冰糖菠萝啊,在孩子们的想象中,这些东西只有伦敦才有,保罗在他的朋友中夸耀着说道:“真正的菠萝,切成片,再做成蜜饯,好吃极了。”

    家里人都欣喜若狂。家到底是家,不管经历多少苦,他们还深深地爱着家。举行几次庆贺宴会,大家都兴高彩烈,邻居都来看威廉。看他在伦敦变了多少。他们都发现他“天哪,像个绅士,好棒的小伙子!”

    等他要离家时,孩子们各自躲开,不忍看伤别的泪水。莫瑞尔郁郁不乐地上床了。莫瑞尔太太觉得好象吃了麻醉药,浑身麻木,感觉迟钝。她是深深地爱着他的啊。

    那时,威廉在一个律师办事处工作,和一家很大的航运商行有联系。这年仲夏,他的上司给他提供了个好机会,乘商行的船去地中海旅行,只需要花一点钱即可。

    莫瑞尔太太在信中写道:“去吧,去吧,孩子。也许以后再也碰不到这种机会了。

    我想到你将去地中海旅行,比你回家还高兴。“不过,威廉还是在家度过了那两个星期的假。虽然地中海是他早已神往的地方,但一旦他可以回家,那个吸引他的南方还是吸引不了他。这给了母亲极大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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