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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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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就觉得这些事也不那么压得慌了。”他低声骂了一句非常下流的话,又接着说,“我总是说,我决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变得软绵绵的。我总是想我的嘴唇在这件事上救了我。心肠一软就危险了。动作就变得迟缓了。我见过不少人这样栽了跟头。结果是落到监狱里,或者是叫人在肚子上戳了一刀。现在我也变软了,像那些人一样,变得软绵绵的了。”

    “我喜欢你。”安说,“我是你的朋友……”

    “我对你什么也不要求,”莱文说,“我很丑,我知道得很清楚。我只求你一件事。不要像那些女孩子似的,不要去警察局,大多数女人都是动不动就去叫警察。我经历过这种事。但也许你不是那种女人。你是个女孩子。”

    “我是别人的女孩子。”

    “这我不在乎,”他带着痛苦的骄傲喊道,声音在寒冷、黑暗的屋子回响着,“我不要求你什么事,只有一件,你别出卖我。”

    “我不会去警察局的,”安说,“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去。我喜欢你,你同我认识的所有人没有分别————除了我的男朋友以外。”

    “我刚才在想,也许我能够对你说点儿什么————我做过的梦,正像我要同医生讲似的。你知道,我认识几个医生。你不能信任他们。到这里来以前我去看过一个医生。我求他把我的嘴唇整一整形。他想用麻药把我麻醉过去。他要去叫警察。医生是无法信任的。但是我能相信你。”

    “你是可以信任我的,”安说,“我不会去警察局的。但你最好还是先睡一会儿,以后再给我说梦,如果你愿意的话。夜长得很呢。”

    突然,他控制不住自己,冷得牙齿打起战来。安听见了,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衣服。“你冷了,”她说,“你把麻袋都给我了。”

    “我不需要。我有大衣。”

    “咱们是朋友,不是吗?”安说,“咱们在共同做一件事。你拿两条麻袋去吧。”

    莱文说:“屋子里还会有的,我去找找。”他划了一根火柴,沿着四壁走了一圈儿。“又找到两条。”他说。他在离她比较远的地方坐下,叫她摸不着:他并没有找到麻袋。他说:“我睡不着,只是打了个盹。我还做了个梦。梦到了那个老人。”

    “哪个老人?”

    “被谋害的那个。我梦见我是个小孩儿,手里拿着弹弓,他对我说:‘从眼睛这里把我射穿吧。’我哭了,他说:‘从眼睛这里把我射穿吧,亲爱的孩子。’”

    “我可说不出来这梦有什么意思。”安说。

    “我只是想告诉你。”

    “那老人什么样子?”

    “跟他活着的时候样子一样。”他又匆忙地补充说,“就同我在照片上看到的一样。”他陷入沉思里,很想把心里话说出来,但又有些犹豫不决。在这以前,在他的生活中从来没有一个他可以信任的人。他说:“我给你讲一讲,你愿意听吗?”他听到她回答说:“我们不是朋友吗?”心头不由得涌起一阵奇怪的幸福感。他说:“今天是我一生中过得最幸福的一个夜晚了。”但是他还是不能把心里的事全部告诉她。在她了解全部事情以前,在他对她表示出自己的全部信任之前,他的幸福总好像还有些欠缺。他不想叫她害怕,不想叫她痛苦,他需要慢慢地把压在心上的事泄露给她。他说:“在梦到自己是个小孩的时候,还梦见过一些别的事。我梦见我打开一扇门,一扇厨房的门,我看见我母亲————脖子割断了————可怕极了————脑袋就连着一点儿皮————她把脖子切开————用一把菜刀————”

    安说:“这不是梦。”

    “不是梦,”他说,“你说对了,我说的不是梦。”他等着,暂时不往下说。他感觉到她的同情在黑暗中向他游动过来。他又接着说:“太可怕了,是不是?你简直想不到世界上有什么比这个更可怕的了,是不是?她心里一点儿都没有想到我,甚至连门都没有关上,好不让我看到。在那以后,就是那个‘家’的事了。你已经都知道了。你会说,那也很可怕,可是那怎能比得上刚才那件事呀。在‘家’里他们让我受到非常良好的教育,让我连纸上的事也全能看得懂。例如心理学这类事。他们还教我写一手好看的字、说标准的英语。我刚进去的时候常常挨打,被关单人禁闭室,吃面包就白水,什么事我都尝过了。但是在他们教育了我以后,事情就不一样了。我变聪明了,他们再也抓不住我什么了。当然了,他们仍然怀疑我,但是他们什么证据也没有。有一次牧师还布置了个活局子想整治我。他们告诉我们说,我们什么时候出去才能说是生活的开始。他们算说对了。我们是一群老实孩子,吉姆、我,还有一些别的人。”最后他咬牙切齿地说,“这是第一次我什么事都没做,他们却给我加上了一个罪名。”

    “你会逃掉的,”安说,“咱俩一起想个办法。”

    “你用‘一起’这个词让我听着很舒服,但是这回我算栽在他们手里了。要是我能首先找到查姆里和他的主子,我自己爱怎样就怎样,我是不在乎的。”接着他带着某种既紧张,又骄傲的语气说,“要是我告诉你我杀过人,你会不会大吃一惊?”这好像是第一道篱笆,如果能够跳过去,以后再讲什么他就有信心了……

    “你杀了什么人?”

    “你听说过铁拳头凯特吗?”

    “没有。”

    莱文好像想到一件叫他非常高兴的神秘事,笑了起来。“我现在把我的性命交到你手里了。如果在二十四小时以前你要我把性命交付给你……当然了,我没有给你任何证据。当时我正在干赛马的事。凯特手下的一帮人同我们作对。两帮人斗得非常厉害。凯特想在赛马场上把我们的头儿干掉。我们一半人开着一辆汽车飞快地回到城里。他还以为我们是跟他坐一趟火车回来呢。我们赶到他前头,在站台上等着他。火车进了站,他刚一下车就被我们围住。我割断了他的喉咙,大伙儿架着他走出检票口。后来我们把他扔到一个书亭旁边,一溜烟地逃走了。”最后莱文说,“你知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在赛马场上他们就都把刀子亮出来了。这是战争。”

    过了一会儿安说:“是的,我知道。他也有机会这么干的。”

    “听起来很可怕,”莱文说,“奇怪的是,并不可怕。实际上这是极其自然的。”

    “你后来一直干这个吗?”

    “没有。没有多大意思。你无法相信别人。有的人胆怯了,有的人变得太鲁莽了,谁都不动脑子。我想告诉你一点儿凯特的事。我干那件事一点儿也不后悔。我不相信宗教。因为你刚才说咱们是朋友,所以我不想让你对这件事有什么误解。我同查姆里打交道就是因为跟凯特打架开始的。我现在懂了,他到赛马场去是为了物色人。我当时认为他是个笨蛋。”

    “我们谈的都不是梦了。”

    “我这就要给你讲梦了,”莱文说,“我想,我把凯特那样干掉后让自己的神经变得紧张了。”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因为他同时带着希望和害怕。希望的是:既然她听了他杀人的事不太在乎,或许不至于把刚才说的话(“干得好”“我才不拦你呢”)收回去;害怕的是:他认为这样完全相信别人很少有不上当受骗的。但是他想,不管怎么说,能够这样把什么事都说出来,能够知道别人听了也一点儿不在乎,还是叫你非常舒服的,就像能够好好睡一大觉似的。他说:“我刚才睡了一小觉,这是两夜————三夜————我不知道多少夜以来第一次睡着。看起来我这人还不够坚强。”

    “我觉得你够坚强的了。”安说,“咱们别再谈凯特的事了。”

    “谁也不会谈论凯特了。但是如果我告诉你————”他离开想要告诉安的事越来越远了,“最近我老是梦见我打死的是一个老妇人,不是凯特。我听见她在门外边呼叫。我想把门打开,但是她把门把手攥住了。我不得不隔着门对她开了枪。后来我梦见她还活着,我又对着她的脑门开了枪。但就是这件事,也不那么可怕。”

    “你就是在梦里手也不软。”安说。

    “我在那个梦里还打死一个老人。他坐在办公桌后面。我拿的是一把无声手枪。他在桌子后面倒下了。我不想叫他痛苦。我和他无冤无仇。我一下子把他打死了。后来我在他手里放了个纸片。我不用从他那里拿什么。”

    “你是什么意思————不用拿东西?”

    莱文说:“他们没有给我钱叫我拿东西。查姆里和他的主子。”

    “你说的不是梦。”

    “对,不是梦。”室内出现了片刻的寂静,莱文害怕起来。他连忙用话语把沉寂填补起来。“我不知道那个老头是咱们的人。要是知道他是这么个人,我就不会碰他了。人人都谈论打仗的事。这可不关我的事。就是打起仗来,跟我有什么关系?对我来说战争从来没有停止过。你光谈孩子,大人你就一点儿也不可怜了?我跟那个人势不两立。当时给了我五十镑,讲好回来以后再付二百镑。钱不算少。我想也不过是重演一遍凯特的事。跟搞掉凯特一样,一点儿也不费事。”他又说,“你现在要离开我了吧?”在寂静中,安听到他粗重的、焦灼不安的喘气声。过了半天她才说:“不。我不会离开你。”

    莱文说:“太好了。啊,太好了。”他伸出一只手,摸到她放在麻袋上的手,冷得像冰块。他握住她的手,在自己几天没刮的面颊上放了一会儿,不叫它挨到自己畸形的嘴唇。他说:“能把心里的事都说给一个人听,多舒服啊。”

    二

    安沉默了好半天才又说话。她极力使自己的语调沉着自然,不想流露出内心的厌恶。她想看看自己是否能骗得过他,但是她唯一想到的话还是那句“我不会离开你”。在黑暗中,她回忆起报上关于这一谋杀案的所有报道:老妇人躺在过道上,两眼中间被子弹打穿,那个老社会主义者脑浆迸裂一地。报纸上称,这是自为了保证战争期间的英雄能够继承王位、塞尔维亚国王和王后叫人从王宫的窗户里扔了出去以来,最丧失人性的政治谋杀案。

    莱文又说:“能够这样信任一个人,我觉得很舒服。”安从来也没有觉得他的嘴唇多么丑陋,这时却突然想起来,厌恶得几乎要呕吐。她想,不管怎样,我要把这出戏演完。我一定不能让他知道,一定得让他先找到查姆里和查姆里的主子,我再……在黑暗中,她把身体往回挪了挪。

    莱文说:“他们现在在外面守着呢。他们把伦敦的警察也叫来了。”

    “伦敦的警察?”

    “报上登着呢,”莱文骄傲地说,“伦敦警察局的探长麦瑟尔。”

    她的心头一沉,不由惊叫了一声:“到这儿来了。”

    “可能就在外面呢。”

    “为什么他不进来?”

    “黑夜里,他们是抓不到我的,而且现在他们也知道你同我在一起了。他们不能开枪了。”

    “你————你要开枪吗?”

    “打死谁我也不在乎。”莱文说。

    “天亮了以后,你打算怎样逃走?”

    “我等不到天亮。只要有点儿亮能看到路,能看到射击的目标我就走。他们是不会先开枪的,他们不会开枪打死我。所以我还是有可能逃掉的。我只需要甩掉他们几个小时。只要一逃开,他们就不会知道我到哪儿去了。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在英国中部钢铁公司。”

    安怀着一肚子厌恶和愤慨说:“你还要连眼睛也不眨地干掉几个人?”

    “你说过你站在我这一边,不是吗?”

    “是的。”安极其小心地回答道。她一边说这两个字,一边思索。为了要拯救这个世界————和吉米,自己付的代价太大了。如果认真衡量一下,世界在她心里还是要排在吉米后边的。她想知道吉米在想些什么。她了解他那呆板、严肃的性格,就是帮助他把莱文缉捕归案,他也不会理解她在莱文和查姆里这件案子里为什么要这样做。想阻止一次战争的说法就连她自己听着也站不住脚,纯粹是异想天开。

    “咱们睡一会儿吧,”她说,“明天可有不少事要干呢。”

    “我仿佛可以睡一觉了。”莱文说,“你想象不出我心里多舒服……”现在睡不着觉的该轮到安了,她要思索的事太多了。她忽然想,在莱文睡着的时候,她是不是可以把他的枪偷过来,出去叫警察。这样吉米就没有危险了。但这又有什么用?他们绝不会相信她的故事的,他们无法证明那个老部长是莱文谋杀的。但即使没有枪,他还是有可能逃掉。她需要时间思索,但她没有时间。她隐隐约约地听到从南边传来的一阵嗡嗡声,那边有一个空军机场,一队飞机正在起飞。飞机飞得很高,在进行特殊巡逻,保卫着诺维治的煤矿和英国中部钢铁公司这一重要工业区,像萤火虫的几点儿亮光排成队形高高飞过铁路,飞过停车场,飞过安和莱文潜伏的小木板房。桑德斯正在一辆火车皮后边避风的地方挥动胳膊取暖,阿基梦中看到自己又站在圣路克教堂的布道坛上,马尔库斯爵士守在他的自动收报机旁边。飞机高高飞过这些人的头顶。

    近一个星期以来,莱文第一次睡得非常酣沉,手里仍然握着摆在膝头上的自动手枪。他梦见自己在焰火节上点着了一堆篝火。他把所有能找到的东西都扔进火堆里:一把刀刃已经钝了的切菜刀、一大堆赛马赌票、一只桌腿……火光熊熊,美丽又温暖。四周无数焰火腾空而起,五彩缤纷。这时老部长又出现在篝火的另一边。“火太好了。”他说了一声就径直往火堆里走去。莱文赶忙跑过去往外拉他,但是老人却说:“别管我,这里很暖和。”接着他就像盖伊·福克斯[16]的画像一样,在火堆里化成一股青烟了。

    远处响起了钟声。安像每次钟响一样数了一下敲的次数。天一定快要亮了,而她却仍然束手无策。她咳嗽起来,觉得嗓子眼里有一股什么味刺激了她。突然,她非常高兴地发现外面起雾了。不是那种悬在半空中的黑雾,而是从河面飘来的、阴冷、潮湿的黄雾。只要再浓一些,要想逃走就不是什么难事。她硬着头皮触了莱文一下,现在她非常厌恶他。莱文一下子惊醒了。她说:“起雾了。”

    “真是运气,”莱文说,“真是运气。”他低声笑起来,“还是得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你说对不对?”在黎明的最初的光线里,他俩只能依稀辨认彼此的影子。莱文一醒过来,便冷得瑟瑟发抖。他说:“我梦见了一堆篝火。”安发现他身上没有盖着麻袋,但她并不可怜他。他只不过是个没有人性的野兽,需要谨慎对待,利用完了就要把它毁掉。“让他挨冻去吧。”她心里想。莱文正在检査自己的手枪,她看见他把保险栓拉起来。他说:“你怎么办?你对我很好,我不愿让你遇到麻烦。我不愿让他们想————”他踌躇了一会儿,又说下去,“叫他们知道咱们俩合谋这件事。”他的语气带着像是询问对方的谦卑。

    “我会想个借口的。”安说。

    “我该把你打晕过去,他们就不会知道了。可是我下不了手,就是有人给我钱我也下不了手。”

    安不由自主问了一句:“给你二百五十镑也下不了手吗?”

    莱文说:“那人我不认识。情况不一样。我本以为他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你是————”他又踌躇着不知该怎么说,一言不发地盯视手里的枪,“一个朋友。”

    “你不用担心,”安说,“我会编造一套话的。”

    莱文佩服地说:“你真聪明。”他看着雾气从房门的空隙里流进来,带着一股冷气,袅袅地填满了这间小木房。“雾很浓了,现在可以冒险试试了。”他用左手握着枪,活动了一下右手手指。他笑了两声,给自己鼓起一点儿勇气。“他们在雾里是不会抓到我的。”

    “你要开枪吗?”

    “当然要开。”

    “我有一个主意,”安说,“咱们不必冒险。把你的大衣和帽子给我。我穿戴好先溜出去,叫他们在后面追我。雾非常大,在他们捉到我以前不会认出我是谁的。你听见警笛声以后,慢慢数五下,然后再走。我往右,你往左。”

    “你真有胆量。”莱文说,但他又摇摇头,“不成,他们会开枪的。”

    “你自己说过他们不会先开枪的。”

    “对了。但是你会因为这件事蹲几年监牢的。”

    “啊,”安说,“我会编造个故事的。我就说我是叫你逼着干的。”她又带着些愤激说,“说不定经过这件事我的身价还会高了。我会跳出合唱队,弄个有台词的角色。”

    莱文不好意思地说:“如果你装作是我的女友,他们就不会给你安什么罪名了。你就这么跟他们说吧。你要是掩护自己的男朋友,就不会被判罪了。”

    “你有刀子吗?”

    “有。”他在衣服口袋里摸了摸,刀子没有在衣袋里,他一定把刀子落在阿基家最好的一间客房的地板上了。

    安说:“我要把裙子割开,跑起来就不绊腿了。”

    “我给你撕开吧。”莱文说。他跪在她前面,握紧她的裙子,使劲扯了一下,但是没有扯动。安看到他的手腕非常纤细,十分吃惊。莱文的手同一个瘦弱的小孩儿的一样,皮包着骨,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他的力量全在摆在他脚下的那支手枪上。安的脑子里映现出麦瑟尔魁伟的身影,她对跪在她脚下的这个瘦小、丑陋的身体厌恶和鄙视起来。

    “没关系,”她说,“我尽量跑快点儿。把大衣给我。”

    莱文把衣服脱下来,浑身瑟瑟发抖。大衣脱下以后,露出的是一件破旧的花格子呢西服,两个胳膊肘上都已经磨破了。没有那件紧紧的、黑筒子似的外衣包着,莱文好像失去了依靠,他不能像过去那样激愤、自信了。他穿着格子呢衣服看起来很不自然,他的身体痩小、孱弱,谁看了也不会觉得他是个危险的杀人犯。为了掩盖袖子上的破洞,他的两只胳膊紧紧贴着身子。“还有你的帽子。”安说。莱文从麻袋上捡起帽子,递了过去。他觉得自己非常丢人,过去,每逢自己丢人的时候,他总是禁不住火冒三丈。“现在你记住,”安说,“等警笛一响你就数数。”

    “我真不愿意这样。”莱文说。他想把同她分别时自己内心的痛苦表达出来,但是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他觉得这好像是世界的末日了。他说:“我还会见到你的————有一天。”当她用毫无感情的语调表示同意的时候,他痛苦、绝望地笑了笑说:“这是不太可能的,在我杀了那个————”但是他根本不知道他要杀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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