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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布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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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么寂静的夜啊————多么清澈而明亮!

    我什么也没听见,也没什么听得见我。

    ————埃德加·爱伦·坡

    神秘女子

    “朱丽叶,我的朱丽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四段楼梯井下传来。这声音,是人类双唇发出来的最温柔的私语、最强烈的请求。这声音,没有让女人蹒跚,也没让她停下脚步。不过,她走到楼梯口时,脸色已经发白,仅此而已。

    街口,一个站在手提箱旁边的女子转过身,用简直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她走到自己身边,仿佛在问她从哪里找到勇气一路赶来。女人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回答了那个没有说出来的问题。“我和他们一样,不忍心跟你告别。只不过,我已经习惯了,但他们没有。我已经在许多个漫长的黑夜中锻炼了自己,而他们只经历了一次。我已经经历过上千次的离别。”接着,她语气没有丝毫改变,继续说道:“我最好是打个车,那边有一辆。”出租车开过来的时候,女子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女人。

    “好的,如果你想的话,就送我一程吧。师傅,去中央车站。”她们离开时,她没有回头看房屋和街道,没有凝望窗外那许多熟悉的街道,那些街道代表着她的城市,代表着她一直生长的地方。

    前面还有人在排队,她们只得在售票窗口等待。女子无助地站在旁边。“你准备上哪儿去?”

    “即使到现在这刻,我也不知道。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打开手提包,拿出一小卷现钞,里面有两叠,数量不等。她把那叠数量少的拿在手里,走向售票窗口,把钱推进去,“用这些钱买硬座车厢,可以坐到哪里?”

    “芝加哥,还要找你九毛钱。”

    “那就给我一张单程票。”她转身对站在身边的女人说,“现在,你可以回去了,至少可以把这些告诉他们。”

    “朱丽叶,如果你不想,我就不跟他们说。”

    “没关系。如果你要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无论在哪里,性质都一样,没什么差别。”她们在候车室里坐了一会儿。不久,她们就下楼来到站台上,在车厢门口站了一会儿。

    “我们吻别吧,就像以前儿时的朋友告别那样。”她们的嘴唇碰了一下,“好了。”

    “朱丽叶,我能对你说点什么呢?”

    “就说再见吧。在这一生中,还有什么可以对别人说的呢?”

    “朱丽叶,我只希望还有一天我们能再相见。”

    “你再也不会见到我了。”

    火车站的站台向后掠去。列车迅速钻进长长的隧道,很快又驶入日光下,爬上与高楼并肩的高架桥。横穿的街道一条条掠过,仿佛篱笆墙上的一个个缺口。“二十五号街到了。”列车员无精打采地走进车厢叫道。那个永远逃离了的女子紧紧抓住她的手提箱,站起来,沿着走廊往前走,仿佛这是旅途的结束,而不是开始。

    列车缓缓驶进站台,她严阵以待地站在车厢门口,下了车,沿着站台朝出口走去,下楼来到出站大厅。她在出站大厅的报亭里买了一份报纸,在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朝后翻看报纸,找到分类广告栏。她把报纸叠成一个比较方便阅读的宽度,用一根手指在“带家具的房屋”栏目中寻找信息。

    手指几乎是随意停下来的,并没有过多考虑它停下来那个地方提供的细节。她用手指甲划了划柔软的报纸,在那里做了一个标记。她将报纸夹在腋窝下,再次拎起她的手提箱,走出大厅,来到一辆出租车旁。“麻烦带我去这个地方,这里。”她说着,把报纸给司机看。

    房东太太在那个带家具的房间里,在打开的房门旁边,往后站了站,等待她最后的决定。女子转了一圈,“确实,这个房间布置得很好。我现在付给您头两周的租金。”

    房东太太数了数钞票,开始写收据。“请问,您叫什么名字?”她抬起头来问。

    女子双眼掠过自己手提箱上的“J.B.”两个字母,曾经刻在两把锁中间的镀金首字母签名,如今仍隐约可见。“约瑟芬·贝莉。”

    “贝莉小姐,这是您的收据。我希望您会住得舒服。卫生间就在客厅那边两个门过去,在你的————”

    “谢谢!谢谢!我会自己找的。”她关上门,把门反锁上。她脱下帽子和大衣,打开手提箱————里面是为一段只有五十个街区远————抑或是一生————的旅途而匆忙收拾的行李。

    洗脸池上方钉着一个有点生锈的铁皮小药箱,她走过去,打开小箱子,踮起脚来仿佛想要找什么。在最上面的架子上,正如她隐约希望的那样,有一把生锈的剃须刀,可能是某位早被遗忘的男房客留下来的。

    她拿着剃须刀回到手提箱旁边,用刀子在箱子盖上那两个首字母周围刻下一个小小的椭圆形状,撕下纸板上面的那层,将字母撕掉。接着,她翻看箱子里面所有的东西,找到曾经代表她的那两个字母,将它们从内衣、晚礼服、衬衫等物件上剪掉。

    她把前生抹掉后,将剃须刀扔进了垃圾桶,小心翼翼地擦拭她的手指尖。她在手提箱盖子的口袋里找到一个男人的照片。她把照片拿出来,放在眼前久久凝视着。照片上只是一个年轻人,没什么特别之处,不是特别的帅气,跟其他普通人一样,一双眼睛,一张嘴,一个鼻子。她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然后在手包里找到一盒火柴,她把照片拿到洗脸池上方,划亮一根火柴,点燃照片的一个角落。她一直拿着照片,直到它燃尽,手里什么也不剩。“再见。”她低语道。

    她打开水龙头,把洗脸池冲干净,又回到手提箱旁边。盖子下面的口袋里现在仅剩下一张小纸片,上面用铅笔写着一个名字。女子花了一段时间才拿到那张纸条,她继续寻找,又拿出四个类似的纸条。她把所有纸条都拿出来,没有立即烧掉。起先,她把它们拿在手里把玩,仿佛无所事事,毫无兴趣。她把所有纸片都放在梳妆台上,没有字的那面朝上。接着,她的手指尖旋转起来,漫无目的地转动那些小纸片。她拿起一张纸片,快速地看了一下反面。然后,她再次把所有纸片聚在一起,像刚才那样把它们在洗脸池上都烧掉了。

    之后,她缓缓地来到窗户旁边,站在那里向外眺望,一只手撑在窗台的边沿上,紧紧地握住它。她似乎更加喜欢外面那个可见的世界,仿佛有什么事即将来临,即将要在那个世界发生。

    布利斯

    出租车在布利斯住的公寓楼入口处突然停下来,让他在座位上打了个小趔趄。他胃里的酒精震动着晃了一圈,倒不是他喝得太多,只是因为他刚刚才喝完。他从车上下来,车门框碰歪了他的礼帽。他把帽子戴好,笨手笨脚地摸索着零钱,把一个硬币掉在了人行道上。他并没有喝得酩酊大醉,他从不会喝成那样。他清楚别人对他说的一切,也知道自己说的一切,他觉得恰到好处,喝得不少也不多。再就是,那时候他总会想起玛吉————仿佛在这个想念中他得到了点什么。喝完酒之后,你不会想要打消那样一个念想。

    布利斯付钱给出租车司机时,当夜班的门卫查理来到他身后。就他的接待仪式而言,查理今天有点迟到了,因为他出来之前,正躺在门厅的长沙发上,看小报上一篇赞扬体育的文章,正想要把最后一段看完呢。不过,毕竟已经凌晨两点半了,更何况人无完人。布利斯转过身说:“瞧,查理!”

    查理回道:“早上好,布利斯先生。”说着为布利斯打开了进口的门,布利斯走进公寓楼。查理跟着他走进来,他的值勤任务或多或少令人满意地完成了。查理打了个哈欠,布利斯并没看见查理这么做,但仿佛被他传染了,也打了个哈欠————这是一个可能让精神疗法师感兴趣的事实。

    走廊一侧的墙上镶了一面镜子,布利斯向前走着,用一副回来时常用的表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通常他会有两种表情————一种是“小伙子————我感觉很棒,我觉得今晚要发生点什么”的表情,那是出去时的表情。另一种就是“天呐,我感觉很糟糕;真开心可以上床睡觉了”的表情。那是回来时的表情。

    布利斯看见一个留着一头沙色短发的27岁男子也正盯着他看。他的头发剪得太短了,两鬓似乎都看得出来银发了。一双棕色的眼睛,消瘦的身材,身高恰到好处,不会显得过于高瘦。这是一个非常了解他————布利斯————的人。长得并不英俊,可是,话说回来了,谁曾在乎他是否英俊呢?就连玛吉·埃利奥特都不介意他是不是长得帅。就像她曾经说过那样,“只要你和肯一样帅就行了。”他叹了口气,用拇指指甲弹掉了粘在他西服翻领扣眼上一朵弄脏了的白花,花朵立即变成碎片掉下来。

    布利斯拿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给自己抽出一根,又朝右上角的洞里扫视了一眼。他看见还剩下一根烟,便给了查理。“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他说。查理接过烟,大概认为之后不可能再会有人回来了。

    查理身材高大,肚腹圆滚。他不太擅长把支撑门口华盖的铜柱擦得发亮,但总是把铜柱中间和上面擦得像珠宝一样光亮。他能扛起比他重两倍的醉汉。自从布利斯搬进这座公寓楼,查理就一直是晚上的门卫。布利斯喜欢他,查理也喜欢布利斯。布利斯在圣诞节那天给过查理两块钱,后来又给过他两块,一年期间给过他四块钱。但是,那不是主要原因,查理就是纯粹地喜欢他。

    布利斯把他俩的香烟点着,然后转身,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向升降电梯。查理说:“噢,我差点忘了,布利斯先生,今晚有一个年轻女士来这里找过您。”

    “是吗?她留下什么名字没?”布利斯冷淡地回道。肯定不是玛吉,所以到底是谁对他真的无所谓。他停下脚步,微微转过脸,等待着对方的答案。

    “没有,”查理说,“我没法说服她留下姓名。我问了她两三次,但是————”他耸了耸肩膀,“她似乎不想留下姓名。”

    “无所谓,”布利斯说。确实无所谓。

    “她好像很想上楼,在公寓里等您。”查理又说了一句。

    “噢,别,千万别那样,”布利斯立刻说,“那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我知道。我也不会那么做的,布利斯先生,您不用担心————”查理语气非常诚恳地说。接着,他又谨慎地摇了摇头,补充道:“不过,她一定是很想上去。”

    查理说话的样子让布利斯好奇:“啥意思?”他迈上一级台阶的脚停下来,又回到下一级台阶上,他的脑袋和肩膀都转过来对着查理。

    “噢,她当时和我一起站在这里,稍微靠边一点儿,靠镜子那边,当我打了您公寓的电话没人接的时候,她问我:‘呃,我可以上楼去等吗?’

    “我说:‘噢,我不知道,小姐。我不能让————’你知道,我试图打消她上楼的念头。可是呢,她马上打开这个包,就是她手里抓的一个晚宴手包。她假装在包里找东西,像是在找她的口红。就在她所有物品的上面,一张百元大钞正盯着我呢。你现在可能不相信我说的,布利斯先生,但我真的是亲眼所见……”

    布利斯咯咯笑起来,带着温和的嘲弄:“所以你觉得,她想用那张钞票买通你,让她上楼,对吗?算了吧,查理……”他嘲讽似地抖了抖胳膊肘。

    查理双眼瞪圆,满脸痛苦,没什么能打消他那股认真劲儿:“我知道她确实是想那么干的,布利斯先生。她那样做,您也不会否认的。她将手包敞开,用手指在钞票的下面翻来翻去,这样她就不会碰到它。那张钞票是平平地放在包里的,知道吗,在所有东西的上面。而且她还不时地看看钞票,看看我,而且是看着我的眼睛————甚至把包伸出来一些。不是正好冲着我,您知道吗,但就是把包伸过来一些,就是想让我明白她的意思。听我说,我干这行已经很久了,这种事情见多了,所以我能判断出来。”

    布利斯若有所思地用拇指指甲边缘刮着嘴角,仿佛想要看看那张票子还在不在:“你确定那不是一张十块的,查理?”

    “布利斯先生,我亲眼看见票面角落里的两个‘0’!”查理愤愤不平地坚持道,假嗓子都喊出来了。

    布利斯担心地咬紧嘴唇,抿住嘴:“糟了,我完了!”最后,他转过身正对着查理,似乎打算要谈论这件事,直到他满意为止。

    查理仿佛也认为他们俩有必要再谈谈这事。他说:“您别担心,布利斯先生。”这时,传来另一辆出租车到达的声音,他走出去,站在门口履行他的职责,紧接着一对穿着晚礼服的男女走进来,他们肯定在八点半就已经装扮得很整洁了。此刻,所有的生硬都离他们远去。他们走过的时候朝布利斯微微点头示意,布利斯也朝他们微微点了点头,带着大都市邻里之间那种可怕的冷漠。那对男女走进电梯,上楼去了。

    电梯面板上的玻璃舷窗一变黑,查理和布利斯就立即继续他们刚才中断的话题。“噢,她长什么样?你以前见过没?那些经常来找我的人里面,你大多数都挺熟悉的。”

    “是的,我确实熟悉。”查理承认,“不过,我对她没印象。我肯定,以前从没见过她。布利斯先生,我能告诉你的就是,她是个美女。她是一个美女!”

    “好吧,她是个美女,”布利斯附和道,“可是她到底长什么样?”

    “嗯,她是一个皮肤白皙、金发碧眼的女人。”查理挥舞着双手说,仿佛住在他内心的一个艺术家粉墨登场了。他简略地————推测————了她那华丽的头发,“不过,那种真正的金发,您知道那种真正的金发吗?不是这种假的,洗染出来的,特意做出来的那种银色。是那种真正的金发。”

    “真正的金发。”布利斯耐心地重复道。

    “而且————而且是碧眼;您知道吗,那双眼睛总是洋溢着笑容,即便它们没有笑容的时候也是如此。她大概这么高————她的下巴正好到我袖子上第二颗臂章这里。你看。而且————嗯————不胖,但也不瘦;正好一抱————”

    查理描述的时候,布利斯的眼睛正盯着休息厅天花板的远处。“不是,”他不停地说,“不是,”仿佛自己在一个个回忆,“我觉得最接近的就是海伦·雷蒙德,可是————”

    “不是,我记得雷蒙德小姐,”查理语气肯定地说,“不是她,我为她叫过很多次出租车。”接着他说,“不管怎样,您知道我为什么相当肯定您不认识她吗?因为她本人并不认识您。”

    “什么?”布利斯说,“那她究竟为何要来打听我,而且还想去我的住处?”

    查理还在他俩形成的圆圈外围一周。“她一点都不认识您,”他刻意强调地重复了一句,“我们上楼的时候,我发现的————”

    “噢,所以你当时准备让她上楼去。肯定是那一百块的作用了。”

    查理极不赞成地清了清喉咙,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不是,不是,布利斯先生,”他激动地澄清道,“你很了解我的。我不是那种人。不过,我确实带她上过电梯,正打算带她上楼。我当时觉得那可能是摆脱她最好的方式,假装我要带她上楼找您,但是就在那最后一刻————”

    “是的,我知道。”布利斯冷淡地说。

    “呃,我们一起乘电梯到了四楼。在路上,我记起去年在咱们楼里发生的抢劫事件,你知道的,我觉得最好不要怀有侥幸心理。所以我开始用一个假的您来迷惑她,用正好跟您本人相反的描述来试探她,我说,‘他一头红发,是吗?个子挺高的,差不多有六英尺高了,对吗?我是新来的,这幢楼里面的业主很多,我要确定不要搞错了。’她完全信以为真。‘是的,当然,’她大声地说,‘就是他。’仿佛迫不及待地要掩饰她是第一次听说您的长相。”

    “喔,我将是个————”布利斯说。他继续说他可能是什么样的。

    “所以,当然了,我觉得已经够了,”查理信誓旦旦地说,“她的话了结了这件事。听见她那样说时,我告诉自己,‘不行,不能在我当班时发生什么事,你不可以!’不过,我什么也没对她说,因为————呃,她穿得特别华丽,到那种程度,让人没法采取强硬手段。所以,我故意用一把别的钥匙来开你的门,门打不开,我就假装没有其他钥匙,没法让她进去。我们又下楼了,而她也只是耸了耸肩,仿佛表示她当时进不去,但没关系,她迟早会进去的。她笑了笑说,‘那就改天吧’。说完她就走到外面去了,就像她来的时候那个样子,步行。她那副打扮也很好笑。我一直看着她走到街角,都没见她打车或做别的,她只是一直往前走,仿佛是在早晨那样,最后她拐弯,消失了。那个叫奥康纳的警察朝咱们这边走来的时候,正好碰上她,我甚至看见他转身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的确是一个美人。”

    “就好像夜晚路过的一艘船,”布利斯评价道,“不过,有一点很肯定,这好像是一个托辞。如果我不认识她————从你描述的来看,我确实不认识————她也不认识我,那这是什么事?她他妈的到底在找什么?难道她把我跟其他人搞混了?”

    “不会,她知道您的姓氏,甚至还知道您的名字。她进来的时候,找的是‘肯·布利斯先生’。”

    “而且你说,她也没有开车过来?”

    “没有,不知道从哪儿她就那么走出来了,然后又像她来的时候那样走了。这是我见过的最可笑的事情。”

    他们俩带着凌晨两点半时那种特有的惺惺相惜,又就此事坦率地谈论了一小会儿。“噢,住在这么个大都市里,你总能时不时碰到许多像那样可笑的事情。您肯定也是。我知道,布利斯先生,干我们这一行的,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疯子们觉得他们认识你,觉得他们爱你,觉得你为他们做了什么————那些脑子有毛病的人到处乱窜,真让人惊讶————”

    “这么说,我现在可能被某个神经病给盯上了。这真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想法,带着它上床睡觉感觉不错。”布利斯一脸苦笑。

    他转过身,按了电梯面板。在电梯门快要关闭的那刻,他朝查理投去嘲弄、不安的笑容,随后便露齿而笑:“看来,现在这年代,年轻人自己居住不安全了。我想,我得赶紧成个家,找点保护!”不过,他刚刚想到的结婚对象不是别人,正是玛乔丽。

    科里八点半就在他门口了,他还完全没准备好呢,今晚就是玛乔丽的订婚宴。“你他妈这么早就来了,”布利斯说,假装满脸的不高兴,一种只会给关系密切的朋友看到的表情,“我刚从一个饭局回来,胡子还没刮呢。”

    “我四点半给你办公室打电话,你他妈死哪儿去了?”科里也同样无礼地朝布利斯喊回去。他进了屋,一屁股坐在一张最好的椅子上,一条腿搭在椅子把手上。他把帽子扔到窗台上,没瞄准,帽子落在窗台下面的一个矮书架上。

    科里虽然不修边幅,但他不是那种长相难看的小伙子。他个子比布利斯高,更瘦一点儿————或者可能只是看起来瘦点儿,因为他个子高————棕黑色的头发,浓黑的眉毛。他努力想成为绅士一样的城市男人,不过只是停留在外表而已。不难看出,他的外表下其实很粗糙,时不时就会露馅,透过它你就能瞥见一片丛林。伪装也罢,反正他努力地虚饰着。不管哪个宴会,他都在场,挡在门口,手持玻璃杯。不管你向哪个姑娘提起他,她都认识他,或者有朋友认识他。他的技巧就是正面袭击,像闪电一样袭击。这一技巧在这些最不可能的区域却获得了成功。如果人们了解真相的话,会发现城里几个最傲慢,最难攀附的人都被他搞定了。

    他开始搓着双手,脸上露出一丝坏笑。“哈,你今晚死定了!今晚你得刻骨铭心了!有没有完蛋了的感觉?你肯定是这样觉得!你脸都发白了————”

    “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啊?”

    科里竖起一根大拇指指着自己的胸膛说:“你应该向我学习!我这个人,可没谁能用一个正式的承诺就把我牵住了!”

    “如果你勤洗澡,说不定会有更多姑娘看上你。”布利斯用蔑视的口吻嘟囔道。

    “然后在瞎灯黑火的时候,让她们找不着我?那太不公平了。话说回来,今天下午你在哪儿?我本来想跟你一起吃饭的。”

    “我出去找人修汽车头灯去了。你本来打算去哪儿————”布利斯说着打开一个衣服抽屉,拿出一个立方体盒子,打开盖子,“你觉得这玩意儿怎么样?”

    科里把它从绒布里拿出来,一脸羡慕地放在眼前仔细打量,“我说,这是一块钻石!”

    “应该是,它可是花了我大价钱。”布利斯把它扔回抽屉,装出一种令人羡慕的冷淡,开始解开他睡衣的带子,“我进去冲个澡。你自己喝一杯,威士忌在哪儿你知道。”

    大约二十分钟不到的样子,布利斯穿戴整齐又进来了。

    “那女人是谁?”科里从报纸下面抬起头,慵懒地问道。

    “哪个女人?”

    “你洗澡的时候电话铃响了,一个姑娘找你。从她说话的方式,我能判断出来,那不是你以前认识的姑娘。‘请问肯尼思·布利斯先生住那里吗?’我告诉她你正忙着,问她我能不能帮她。对方没说一句话,就把电话挂了。”

    “怪了。”

    科里旋转着酒杯:“可能是某个社会女记者,想来你订婚宴上找点素材。”

    “不会,她们通常会缠住女方不放。不管怎么说,玛乔丽的人都已经给那些白痴发布了消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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