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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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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邦委员会应该觉得羞愧。他们会亲手把耶稣交出去的。这批人只要有钱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但是他们别想抓住它。老天保佑,他们抓不住它!”

    村长的表弟沙拉斯特也读了布告。他特别安静,一言不发,读完一遍,又仔细再读了一遍,没去平时周日上午必去的教堂。他慢吞吞地向村长的房子走去,走进花园,突然想起一件别的事来,转身回家了。

    沙拉斯特一直和鸟儿关系特殊,比旁人见它的次数多,观察得更细。可以这么说,他属于信鸟派,认真对待它、认为它很重要,所以这张布告对他的影响很大,而且让他感到很矛盾。当然起先他和老尼娜还有多数年高守旧的村民的感觉并无二致:他既震惊又愤怒,为了满足外国的要求,竟要上交、活捉或杀死他的鸟儿,本村和本地区的宝贝和标志!这位罕见而神秘的森林来客,这只富有童话色彩、享誉已久,为周一村带来令誉也带来讥嘲的动物、众多故事和传说的来源,这样一只鸟儿居然要为了金钱和科研、为了一名学者嗜血的好奇心而牺牲?此事不但令人愤慨,而且难以置信。大家被要求做的事是渎圣。不过,另一方面,若是权衡一切,把这个那个条件在这架那架天平上称一称的话,这次渎圣行为的践行者岂非前途光明吗?而要捕获这只名鸟,不是需要一个特别的、精选的、命定的人,一个从小就和鸟儿有秘密而亲近的交往、和鸟儿命运相通的人吗?谁还能是这个被命运选中的伟人呢,除了他,沙拉斯特?而且,如果加害鸟儿是渎圣,是罪恶,一项类似于加略人犹大出卖耶稣的渎圣行为,这次出卖、耶稣之死和牺牲不正是必要而神圣、早已命定并被预言了吗?沙拉斯特问自己和苍天,若是那个加略人出于道德和理智的原因拒绝他的角色,拒绝出卖耶稣,难道这对上帝的决定和救世有一丁点儿好处吗?

    沙拉斯特的思路大致就是如此,他翻来覆去地想。就在那个家乡的水果园中,在他小时候第一次看见鸟儿、体会到那种奇异的历险幸福的地方,这会儿他在宅子后面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经过羊圈、厨房窗户和兔笼,身上的周日礼服掠过粮仓后墙、墙上挂的草耙、叉子和镰刀,被满脑子的思绪、愿望和决心搅得兴奋不已,似有醉意。他心情沉重地想着犹大,想着钱袋里沉重的上千枚梦幻杜卡特。

    村里的激动情绪继续发酵着。自从消息公布后,几乎全村人都围拢在村政府前面。时不时地有人走到布告栏前,再盯着读一遍。人人都用经验、机智和圣书中精选的证据,有力地说出自己的意见和打算,只有少数人没有一开始就对布告表达出把全村分成两大阵营的非正即反的态度。估计有很多人像沙拉斯特他们一样,觉得猎捕鸟儿很糟糕,但是又想拿到赏金,只不过并非每个人都把这个矛盾在心里调停得如此认真又复杂而已。毛头小伙最不当真。无论是道德顾虑还是家乡至上的观念都无法遏制他们的行动欲。他们认为,得试试陷阱,说不定走大运、抓到鸟儿,虽说希望不大,主要是不清楚该用什么饵来诱捕。不过若是哪个看到鸟儿,最好是马上开枪,毕竟钱包里的一百杜卡特比脑子里的一千强多了。大家对他们的观点大声赞同,他们预先享受起了自己的行动,已经在争论猎捕的细节了。要一支好枪,有个人喊道,只要预支半个杜卡特给他,他就甘愿马上出发,牺牲整个周日。而几乎包括所有老年人的反对者则觉得这一切都糟糕透顶,叫喊或喃喃自语着智慧箴言,咒骂今人不再尊崇任何事物,彻底失去了忠诚和信仰。年轻人大笑着回答,现在要紧的不是忠诚和信仰,而是好枪法,眼睛瞎得瞄不准鸟类、手指患痛风端不动猎枪的人身上总是能找到美德和智慧。

    人们就这样热闹地你来我往,利用这个新问题练嘴皮子,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不管和鸟儿的关系是否亲近,他们激情四射、滔滔不绝地谈论家族兴衰,恳切地提醒每个人想到幸福的祖父拿坦业、年老的塞胡斯特、东方游历者的传奇远游,引用歌本中的词句和歌剧里的妙语,觉得对方讨厌但又彼此分不开,提到祖先的老话和经验之谈,自顾自地谈论从前、故世的主教和患过的疾病。比如一个老农自称曾在患重病卧床期间见到窗外的鸟儿,只是一刹那,但从那一刻起他就好起来了。他们说啊说啊,既是出于内心需求说给自己听的,也是说给同村人听的,或标榜或控诉,或赞同或讥讽。不管是吵是和,都快乐地体会到自己的强大、阅历、永恒的团结,或者觉得自己年高睿智,或者觉得自己年轻聪明,互相嘲笑,带着温情和满满的道理捍卫父辈的优良作风,带着温情和满满的道理质疑父辈的优良作风,援引祖先,嘲讽祖先,自夸年高有经验,自夸年轻有信心,都快打起来了,大吼,大笑,体验集体和摩擦,全心认定自己有理、有力地教诲了他人。

    在这些演讲训练和帮派形成的过程中,九旬老妪尼娜正在恳求自己的金发孙子顾念祖宗颜面,不要加入这场逆天、残忍又危险的猎捕,而年轻人无法无天地当着她的面作势打猎,用虚拟的猎枪贴住面颊,眯眼瞄准,然后高喊“砰砰!”。正当此时,意外发生了,老少爷们迅速闭嘴,宛若石化。

    随着巴尔梅利老爷子一声喊,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他伸长的手臂和手指的方向看去。他们在突然而至的鸦雀无声中看到,鸟儿,那只被热议的鸟,从村政府的房顶翩然而下,落在布告栏边上,在翅膀上蹭蹭圆圆的小头,磨磨鸟喙,啁啾小曲一首,它上下摆动灵活的尾巴吟唱,羽冠上竖,像部分村民只是听说过的那样,在众目睽睽下给自己梳洗,展示自己,好奇地垂下头,好似它也想读政府的布告,看看它的赏格有多高。它停留的时间或许只有片刻,但是所有人都感到这是一次隆重的拜访,一次挑战,但是并没有人马上动手“砰砰!”,相反,他们全都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不动,盯住这位勇敢的来客。它显然是专门挑在此时此刻飞来嘲弄他们的。

    他们讶异又窘迫地瞪着让他们大吃一惊的鸟儿,高兴而和善地盯着这个秀气的小家伙。刚才还议论了它这么久呢,本地区就是靠它出名的,它曾是亚伯之死的见证者,或是霍亨施陶芬家族的一员,或是王子,或是术士,住在蛇山脚下的红楼里,如今那儿还有大批毒蛇,是它引起了外国学者和大国的好奇心和贪欲,活捉它的人可以得到一千金币赏钱。他们全都钦佩热爱它,包括那些一秒钟后就气得跺脚骂人、抱怨没带猎枪的,他们也爱它,为它而骄傲,它是他们的一员,它是他们的名誉、他们的光荣。它坐在那里,尾巴摇动,羽冠竖起,坐在布告栏框上,离他们的头顶很近,就像他们的王侯或是徽章。直到它突然消失,众人盯着的地方突然空了,他们才渐渐回过神来,相视大笑,高声喝彩,对鸟儿热情赞扬,喊叫着拿猎枪来,打听它朝哪个方向飞走了,想起就是这只鸟让老农病愈,九旬老妪尼娜的爷爷还见过它,他们有种异样的感觉,又像快乐和笑意,又像秘密、巫术和恐惧。突然大家都跑开了,要回家去喝汤,结束这场让全村老少沸腾、鸟儿显然被公认为村中之王的精彩集会。村政府前安静了,过了一会儿,正午钟声响起,这时广场上已是一片空寂死静,被阳光照亮的布告白纸上慢慢投上了鸟儿刚刚停过的栏框的阴影。

    其间,沙拉斯特心事重重地在屋后走来走去,走过草耙、镰刀、兔笼和羊圈。他的步子渐趋稳定平缓,神学和道德考虑渐趋平衡静止。正午钟声惊醒了他,他有点吃惊,头脑冷静下来,回到眼前,辨出了钟声,知道妻子这就要唤他用餐,有点惭愧自己的胡思乱想,踏着皮靴的步子重了些。就在此刻,妻子的声音响起,印证了村里的钟声,他突然觉得眼前一花。耳畔飘过轻轻的声音,宛若一点风声,鸟儿轻盈地坐在樱桃树上,宛若树枝上的一朵鲜花,调皮地晃动羽冠,转转小头,轻声啁啾,看看沙拉斯特的眼睛,眼神就像他童年时见到的一样,看呆了的沙拉斯特还没来得及感到心跳加速,鸟儿就突然跃起,掠过树枝,消失在空中。

    从鸟儿落在沙拉斯特家樱桃树上的周日午间起,只有一个人再见过它一面,而此人还是村长的表弟沙拉斯特。他下定决心要把鸟儿弄到手、领到赏。因为这位鸟儿的老友很清楚无法活捉它,所以他整好了一把旧猎枪,搞到一批俗称“鸟弹”的极细霰弹。他盘算着,用这种霰弹射鸟儿,或许它不会被碎尸落地,而是被一粒霰弹轻伤击昏,这样就有希望生擒它了。考虑周到的沙拉斯特一切准备就绪,还预备了一个关押鸟儿的小笼,从这一刻起,他上好了子弹,只要能带枪,永远枪不离身,实在不能带,比如去教堂时,他就觉得是白跑了一趟。

    尽管如此,在与鸟儿重逢的那一刻————那是同年秋天————他的猎枪却恰好不在手头。就在他家近旁,鸟儿像往常一样悄然现身,坐好,用熟悉的啁啾声向他问好。它开心地坐在一棵老柳树粗糙的残枝上,沙拉斯特总是砍了柳枝去捆葡萄藤。它就坐在那儿,十步不到的地方,叽叽喳喳地闲聊。而它的敌人心中再次体会到那种神奇的快乐(幸福和痛苦并存,仿佛某人得到警示,自己无力过上某种生活),同时由于害怕和担心来不及去取猎枪,后颈流下汗水。他知道鸟儿从不久留。他冲进屋里拿枪,等他回来时,见鸟儿还坐在柳树上,他蹑手蹑脚地慢慢挨近。鸟儿毫不设防,对猎枪和此人的异动全无戒心。激动的男人瞪大双眼,弯腰弓背,心存愧疚,显然费了很大力气才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鸟儿任凭他欺身近前,亲切地看着他,用戏谑的眼神鼓励他,这时那农人端起枪来,眯眼瞄准良久。终于,一声枪响,没等烟雾散尽,沙拉斯特已在柳树下跪地寻找,从柳树到花园篱笆,再回来,到蜂房,再回来,到豆圃,再回来,他一点一点地在草地上寻找,两遍,三遍,一个钟头,两个钟头,次日早晨接着找。他找不到鸟儿,连一根羽毛都找不到。它离开了,此地太粗俗,响声太大,鸟儿爱自由,爱森林和宁静,这儿它不喜欢了。它走了,这回沙拉斯特又没看清它朝哪个方向飞走了。或许它回蛇山脚下的红楼去了,蓝绿色壁虎在门口鞠躬。或许它回到更深的树林和更老的时代去了,回到霍亨施陶芬,回到该隐和亚伯那里,回到天堂。

    自那日起鸟儿再未露面,关于它的议论还是很多,尽管事隔多年,却至今未曾湮没。东哥特国的一座大学城还出了一本写鸟儿的书。

    古时有很多关于鸟儿的传说,自从它消失不见,它自己也成了一个传说。不久后就不会有人能够发誓鸟儿确实存在过、曾是一地的善灵,曾有人悬赏捉它、有人开枪射它。一切都将成为往事,若是后世又有学者研究此说,或许作为民间想象的证据,按神话演变的规律一步一步地推演。因为当然有一点无法否认:无论何时何地,总有些被赞为出众、美丽而优雅的生灵,有人尊其为善灵,因为它们预示了一种比我们现在过的日子更加美好、自由、愉快的生活。而各处的情况都是类似的:孙辈嘲笑祖辈推崇的善灵。美丽优雅的生灵总有一天会被猎杀,会有人悬赏它们的头颅或毛皮,不久后它们的存在会成为传说,振翅飞走。

    没人能预见鸟儿学说还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据说前不久沙拉斯特惨死了,很有可能是自杀,此事已按规定上报,我们对此不予置评。

    (1933)

    * * *

    (1) 见黑塞的诗《亚伯死亡之歌》。————编者注

    (2) 特里斯坦·克林格梭尔(1874——1966),法国诗人、音乐家、画家。

    (3) 一种水果蛋糕。

    (4) 瑞士首都。

    (5) 十四到十九世纪欧洲通用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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