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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尔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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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年集了。

    这已不再是年集,就像河水从源头流出一样,城里的一切现在都从镜子铺旁陌生人有求必应的地方开始。每次许愿后都响起一片惊艳的叫喊、嫉妒和哄笑。一个饥饿的小男孩只求装满一顶帽子的李子,另一个不那么低调的人马上用塔勒金币装满了他的帽子。接下去赢得欢呼和掌声的是个胖胖的女商贩,她希望弄掉一个沉重的肿块。但是这时愤怒和嫉妒显示了威力:女商贩夫妻不睦,刚吵过架,于是丈夫放弃了致富的愿望,许愿让妻子刚消失的肿块返回原位。无论如何,先例算是开了,人们带来一大堆残疾人和病人。看到瘫子起舞、瞎子复明,众人陷入一场新的狂喜。

    半大小子丫头们早就跑来跑去地宣告了奇迹。大家谈到一个忠实的老厨娘,正在灶边给顾客烤鹅,喊叫声也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抵挡不住诱惑,跑到集市广场,想求迅速致富得福。可是她在人群中越往前挤就越是良心发现。等轮到她许愿时,她什么也不要了,只求在她回去前鹅别烤焦。

    混乱持续不断。保姆抱着孩子跑出来,卧床的病人穿着衬衣急匆匆地冲进小巷。有个从乡下来的矮小妇人,心神恍惚,伤心绝望,听说有个许愿的地方,她哽咽着请求让自己再见到失散的孙儿平安回来。看!男孩当即骑着一匹小黑马出现了,笑着扑进奶奶怀里。

    最后全城都集合起来,欣喜若狂。美梦成真的情侣手挽手走着,穷家乘着豪车,身上还穿着今早的破衣烂衫。众多人已开始后悔自己许了个傻愿,不是难过地走开,就是坐在古老的市场水井旁以酒浇愁,有个捣蛋鬼许愿让井水变成了上等葡萄酒。

    到了最后,法尔敦市只有两个人没听说奇迹、没许过愿了。这是两个住在郊区一座老宅阁楼里的少年。窗子关着,一个少年站着,下巴底下夹着小提琴,正在忘我地拉琴。另一个坐在角落里,双手托头听得入迷。透过小小的窗户,西斜的夕阳映红了桌上的一束花,在破碎的壁纸上舞动。暖光和炽热的琴音充满了小房间,就像宝石的光辉充满一个秘密的小宝库一般。琴手晃动着身体闭目拉琴。听者一动不动地低头看地,忘我得仿佛已然死去。

    这时小巷里响起了响亮的脚步声,房门开了。沉重的步伐噔噔地上了楼梯,直到阁楼前面。是房主。他拉开门大笑着朝里面喊话,琴声戛然而止,静默的听者愤怒而痛苦地跳起来,被打扰的琴手也大为不悦地盯住此人的笑脸。但是他不管不顾,像个醉汉一样挥着胳膊喊道:“你们俩傻子还在拉琴,外头已经天翻地覆啦!醒醒吧,快跑!别耽误了。集市广场上有个人能为每个人实现一个愿望。你们再也用不着住阁楼、连那么点儿房租都欠着了。快起身,快去!别耽误了!我今儿也发达了。”

    琴手惊讶地听着,由于此人不肯罢休,他把琴放到一边,戴上帽子。他的朋友默默跟从。他们一走出老宅,就看到半座城市都变得稀奇古怪。他们像做梦一样惴惴不安地走过昨日还是又斜又矮的灰屋、现在却像宫殿一样巍峨美丽的豪宅。从前的乞丐乘着四马驾车驶过,或者从豪宅的窗子往外看,气派又骄傲。一个裁缝模样的瘦子,身后跟着一条小狗,拖着一个又大又沉的麻袋,累得满头大汗。麻袋破了个洞,零散的金币漏到石板路上。

    两个少年不知不觉到了集市广场,走到镜子铺前。还在那儿的陌生人对他们说:“你们俩倒是不慌不忙。我正想走呢。说吧,要什么,别拘束。”

    琴手摇摇头说:“唉,您就别管我了!我什么也不要。”

    “是吗?你再好好想想!”陌生人说,“只要想得出来的都可以要。”

    琴手闭上眼想了想,然后轻声说道:“我想要一把小提琴,让我能拉出屏蔽全世界噪音的美妙音乐。”

    一下子他手里就多了一把美丽的小提琴和一根琴弓。他拿起琴拉起来,就像天堂里的歌一样甜美动人。听众脸色凝重地驻足细听。琴手越拉越热诚,越拉越精彩,渐渐地,他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抬向高处,最后消失在空中,音乐声远远传来,就像夕阳一样泛着淡淡的光辉。

    “那你呢?你要什么?”陌生人问另一个少年。

    “现在您还弄走了我的琴手!”少年说,“我只想多听,多看,思考永恒的东西。因此我希望变成一座像法尔敦国一样大、顶峰高耸入云的山。”

    这时地下开始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万物开始摇动,玻璃咯咯作响,镜子一面接一面地掉落在地摔成碎片,集市广场摇摇晃晃地上升,就像是一块布,布下面有只猫睡醒了、正在弓腰。一种巨大的恐惧罩住人群,成千上万人叫嚷着出城逃进田野。而留在集市广场上的人看到城市后面升起了一座直顶到夜空中云彩的高山,原先在地上的小河变成了一股狂野的山泉,浪花飞溅地层层坠落,蹦跳着跌入山谷。

    一会儿工夫,整个法尔敦国成了一座大山,城市在山脚下,远方是海。不过无人受伤。

    有个在镜子铺边上目睹一切的老人对邻居说:“这世界疯了。我很高兴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但是我很难过那个琴手走了。我很想再听他拉一曲。”

    “是啊,”另一位说,“不过你说那个陌生人是从哪儿来的?”

    他们转身寻找时,他已经不见了。他们站在新山边上仰视,见陌生人在山上走着,大衣随风飘动。见他有一阵子站在夜空里,身影巨大,然后他绕过一个山角,不见了。

    山

    万物消逝,新事易老。年集已成旧事,当时求富的人有些早已又穷了。金红长发的姑娘早已嫁人,子女都已经每年夏末进城赶年集了。擅长跳舞的姑娘嫁了城里的一个工匠师傅,她的舞技依然高超,胜过有些年轻人,尽管她丈夫当年求到了很大一笔钱,但是估计这有情趣的一对儿这辈子就能花完。而那位喜得美手的姑娘是三人中最常想到镜子铺里的陌生人的。她一直未婚,也没有致富,但是双手至今细嫩,护手心切的她早已不干农活,改做村里急需的幼儿看护,给孩子们讲童话故事。那场神奇年集的故事,穷人致富,法尔敦国成为高山,孩子们都是从她那儿听到的。她讲故事时笑看着自己公主般的美手,一脸动容,让人觉得当年镜子铺里没人比她的运气更好,尽管她一直穷困未嫁,不得不给别人的孩子讲自己的动人往事。

    当年的年轻人现在老了,当年的老人已然过世。既不变形也不见老的只有那座山。山顶积雪透过云层闪光时,山仿佛在笑,高兴自己不再是人了,不再需要按照人类的观念去计算时间。高耸的山岩在城市和国家上方闪耀,山的巨影每天移过该国,它的溪流在下面宣布四季的更迭。它成了所有人的宝藏和父亲。森林在它身上生长,草场上草儿摇动,百花争艳。它出产泉水、冰雪和石块,石头上生着绿苔,溪边长着勿忘我草。山体内有洞穴,水像银线一样年复一年、声音单调地从石头滴到石头上。山的缝隙中有隐蔽的空间,水晶千百年来耐心地在那里生长。从未有人登上过山顶,但是据说顶上有一口圆圆的小湖,只照出过太阳、月亮、云彩和星辰的倒影。在山献给天空的这口湖里,人和动物都没有照过自己,因为就连鹰也飞不了这么高。

    法尔敦人高高兴兴地在城里和众多山谷里度日,为子女施洗、赶集、干活、安葬乡亲。代代相传的是他们关于那座山的认识和梦想。牧民和猎人、割草的和寻花的、牧场人和行路人丰富了这一宝藏,吟游诗人和说书人将其传承下去。他们认识无数幽暗的洞穴,知道暗隙中不见阳光的瀑布,知道深裂的冰川,他们学会认识雪崩槽和天气变化的迹象。该国的热量、冰霜、流水、林木、天气和风雨均是拜山所赐。

    从前的时代没人知道了。有个美丽的传说,关于每个法尔敦人都能许愿的那个神奇年集。但是没人再信连那座山也是在那天出现的。山肯定是亘古就有的,并将永存下去。山是故乡,山是法尔敦。不过三个姑娘和琴手的故事很受欢迎。而且某处总有一个少年如痴如醉地闭门拉琴,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在拉出最美的一曲时,像那位上天的琴手一样飘然而去。

    山继续安静地挺立,雄伟依旧。它每天看着远方的红日从浩瀚的大海中升起,自东向西绕山顶一周,而每夜静静行走同样路线的则是星辰。每年冬季,它都穿上厚厚的冰雪衣。一到时候,积雪就开始滑落。浅蓝浅黄的夏花在残雪边上欢笑,小溪水涨,湖泊在阳光下呈现温暖的蓝色。暗隙中隐藏的流水闷声作响,山顶上的圆形小湖结了一层厚冰,经年等候着短夏的到来,好张开明澈的眼睛,映几日太阳的倒影,再映几夜星辰的倒影。黑暗山洞中无休无止的滴水撞击山石,秘密深渊里的千年水晶忠诚地生长着,日臻完美。

    山脚下比城市略高处有个山谷,一条宽阔的河在桤林和柳树之间流过,河水清冽,情侣们爱去谷里向山和树学习四季的奇迹。另一个山谷里,男人们骑马练兵,在一个陡峭高耸的圆形山顶上,每年夏至夜都会燃起熊熊火焰。

    时间飞逝,山守护着爱情谷和练兵场,给牧民、伐木工、猎人和筏工提供场地,它捐石建房,赠铁铸造。它沉着地观察着,任由首场夏火在圆顶上燃起,看它千百遍重演。它看到底下的城市挥舞着光秃秃的细胳膊扩展,突破旧城墙,它看到猎人放下弹弓改用火枪。消逝的百年在它眼里犹如四季,年份宛若钟点。

    年复一年,有一年夏至,山上没有燃火,而且自此被彻底遗忘,山不操心这事。练兵场也渐渐荒芜,车前草和飞廉草在跑道上安了家,山也不管。一场山崩改变了山形,滚下山去的石头让半个法尔敦城成了废墟,山也不阻止。它几乎不往下看,也没有发现下面一直是一片废墟,城市没有再重建。

    这林林总总的它一概不管。但是其他一些事情开始让它操心了。光阴飞逝,山也老了。看到太阳升起、西移、落山,它感觉与从前不同了。看到雪白的冰川里星辰的倒影,它的感觉也与从前不同。它不再特别关注太阳星辰了。它看重的是自己身上和内部发生的变化,觉得在山石和洞穴下面有一只陌生的手在操纵一切,让坚硬的顽石风化成一层一层的页岩。河床日深,瀑布变长。冰川消失,湖泊上涨。森林变石场,草地成沼泽。极远处尖山角的冰碛石滩坠落到下面的法尔敦。这个国家大变了,变得很怪:怪石嶙峋、一片焦土、悄无声息。山越来越自闭了,它感到自己与太阳星辰并不一样,而是与风、雪、水和冰类似,外表永恒闪耀,实际上却会慢慢缩减消逝。

    它热诚地将河流导入山谷,细心地让积雪滑落山坡,备加温柔地把花草献给太阳。高龄的它似乎又想起了人类,倒不是说它将人视为同类,但它开始关注他们了。它开始感觉孤独,开始怀旧。可是城市已经消失了,爱情谷里没了歌声,高山牧场的小屋也消失了。斯人已逝,成为过去。世界静谧而枯槁,空气里有一道阴影。

    感受到消逝含义的山震动了。一震之下,山顶歪向一边塌了。山石滚落早已堆满石块的爱情谷,一直滚到海里。

    是啊,时代不同了。这是怎么回事,它现在老是回忆人类,想念他们?当爱情谷燃起夏火时,年轻人出双入对,那不是很美好吗?哦,他们的歌声多么甜蜜温暖!

    老山完全陷入了回忆。近来的数百年渐渐逝去,山洞一个接一个隆隆作响地塌方,这些它都感觉不到。它思念人类时,远古的钝响让它隐隐作痛,它感觉到一种不解的感动和爱,一个飘浮的暗梦,仿佛它也曾经做过人或类人的生物,唱过也听过歌,万物易逝的想法似乎从一开始就曾盘绕心灵。

    时间继续消逝,早已崩塌、被乱石环绕的濒死之山继续做梦。从前是什么样子的?仿佛曾有一个声音、一条细细的银线将它和昔日世界连结。它吃力地翻动腐朽的记忆暗夜,不安地按动断线,一再探身于往昔的深渊。很久以前它身上不是也曾燃烧过一种情谊、一种爱吗?它这个孤独的巨人不也曾是集体的一员吗?初生时母亲不是也为它唱过歌吗?

    它想啊想啊,它的眼睛,就是那口蓝湖,变得混浊沉重,成了沼泽和泥淖。石头滚落草地和花田。它想啊想啊,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声响,听到飘来的声音,是一首歌,一首人类的歌。它颤抖着竭力想听清楚。它听到乐声,看到一个人,一个少年,被声音包围着穿过大气飘到阳光明媚的天空,千百个沉埋的记忆震动了,纷纷扬扬地落下翻滚。它见到一张人的脸,黑眼睛眨巴着问它:“你不要许个愿吗?”

    它许了一个愿,静静地许了一个。愿一许完,一切折磨就结束了,它无需再记得湮没的往事,摆脱了一切曾让它痛苦的东西。山平静地崩塌了。法尔敦的旧址上,无垠的大海波涛汹涌,太阳和星辰在海平面上交替运行。

    (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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