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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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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尔又折磨它,用一根小棍子戳它,生气的鸟儿用硬邦邦的尖嘴把巴达萨尔的一根手指啄出了血,巴达萨尔就让人扭断了它的脖子,把它扔进了府邸后面黑乎乎的小河里,鹦鹉就这样寂寞地死去了。

    过了不久,小狗菲诺的厄运也来了。有一天准新郎刚踏进小姐的府第,惯于一见此人立即消失的小狗马上藏进楼梯的一个暗角,可巴达萨尔好像忘了什么东西在船上而又不愿让仆人看到,猝不及防地又走下楼梯。受惊的菲诺汪汪大叫着猛地一窜,害得巴达萨尔差点跌倒。巴达萨尔踉踉跄跄地和小狗一起冲到楼下,惊恐的小狗一口气跑到门口,门前宽大的石阶直接通向小河。巴达萨尔怒骂着猛踢一脚,小狗飞落水中。

    这时,听到菲诺的吠声和哀鸣的矮人到了门口,站在巴达萨尔身旁,后者正笑看着半死的小狗在水里惊恐地挣扎,听到动静的玛格丽塔也走到二楼阳台上。

    “请您发发善心,快派船去!”菲利波气喘吁吁地叫道,“主人,请派人救它,快!它快淹死了!噢菲诺!菲诺!”

    但是巴达萨尔笑着禁止打算解开缆绳的船夫开船,菲利波又求女主人,而玛格丽塔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阳台。矮人在暴徒面前跪下,求他饶小狗一命,可是巴达萨尔生气地转身喝令矮人回房去,他本人则在河边一直站到菲诺喘着粗气沉下去为止。

    菲利波走到顶楼,在角落里坐下来,双手撑住大脑袋凝视前方。过了一阵子,来了个侍女传他去见女主人,后来又来了个男仆唤他,可他一动不动。他在那儿一直坐到晚上,最后女主人亲自提着罩灯上来找他,站在他面前,看了他一会儿。

    “你干吗不起身?”她问。他不答。“你干吗不起身?”她再问了一遍。矮人抬头看看她,轻声说:“您干吗杀我的狗?”

    “不是我杀的。”她辩道。

    “您明明可以救它,却让它死了,”矮人哀声道,“噢宝贝!噢菲诺,噢菲诺!”

    玛格丽塔发火了,厉声命令他起身睡觉去。他默默地服从了,但是整整三天都不说话,仿佛他也死了。他不肯进食,对周围的事情和言谈也不闻不问。

    这些天里小姐很是不安,她从各个渠道听说了些情郎的事,让她深感担忧。人人都说在外游历的巴达萨尔是个风流浪子,在塞浦路斯等地方有大批情人。说得有根有据的,弄得玛格丽塔疑心重重、担心害怕,想到情郎即将再次出游,她就忍不住唉声叹气。最后她实在无法忍受了,有天早上巴达萨尔到访时,她倾诉了自己的担心。

    他则笑着答道:“小宝贝儿,小美人儿,流言不尽真实,但多数不假。爱情就像把我们卷入的浪花,无法抵挡。不过我明白应该如何对待我的新娘、如何对待一位尊贵的小姐,所以你不必担心。我在一些地方见过美女,也爱过几个,但是无人能与你相比。”

    眼看他风采翩翩,她不再深究,笑着抚摸他粗硬的棕色头发,可是情郎一走,小姐的担忧又全回来了,弄得她无法安心。骄傲的女子头一回感受到了爱情那种使人谦卑的暗痛、感受到嫉妒,在丝绸被褥中辗转难眠。

    苦恼的小姐决定找菲利波倾诉。恢复常态的菲利波似乎已淡忘了小狗的枉死,玛格丽塔晒头发时,他又坐回阳台上读书讲故事。只有一回她又想起了此事,当时她问他在想什么这么入神,他用一种很特别的声音回答:“愿天佑贵府,主人,我就快走了,不是生离就是死别。”“怎会如此呢?”小姐惊问。矮人照常滑稽地耸耸肩说:“我感觉到的,主人。鸟死了,狗也死了,矮人还留着做什么?”小姐正色禁止他这么说,矮人就不说了。小姐以为矮人不想这事了,又对他亲切起来。而矮人呢,小姐对他倾诉忧虑时,矮人却为巴达萨尔说话,一点也看不出有记恨之意,于是他又几乎重新赢得了女主人的全部信任。

    一个夏夜,海上吹来徐徐凉风。玛格丽塔和矮人登上小船,让船夫划出去。小船靠近穆拉诺岛时,威尼斯城宛如漂浮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的白色幻景,这时小姐命令菲利波讲个故事。她躺在黑色软榻上,矮人坐在对面,背靠高起的船头。太阳挂在远山边,被粉红雾气笼罩的群山影影绰绰,穆拉诺岛上响起几处钟声,热得昏昏欲睡的船夫懒洋洋地划着长桨,弯腰的船夫和小船在长满海草的水里留下倒影,偶尔开过一艘挂三角帆的货船或渔船,帆的三角暂时掩去了远处城市的楼顶尖塔。

    “讲个故事给我听!”玛格丽塔下令。菲利波垂下沉重的大脑袋,把玩着真丝礼服的金流苏,沉思片刻后开讲了。

    “我出生前很久,我父亲还住在拜占庭,当时他遇到了一件怪事。他开了一家诊所,并且助人解困,因为他从一个士麦那(2)波斯人那里学到了医道和巫术,两样都很精通。不过他是个实诚人,既不肯招摇撞骗也不愿阿谀奉承,只靠自己的手艺,结果遭到很多骗子和江湖郎中的嫉恨,所以早就有意还乡。但是我可怜的父亲想先在异乡挣点钱再回去,因为他知道老家亲友的穷苦。可惜他在拜占庭一直不走运,只能眼看着骗子和无能之辈轻易发财。他郁郁寡欢,拼命寻找靠正当手段脱困的机会。虽然他根本不缺客户,帮助了千百个受苦受难的人,但是这些人大多贫寒,他不忍心多收酬劳。

    眼看前景黯淡,我父亲决定不再继续等钱,尽快靠步行离开这座城市,或者到某艘船上找份活干。不过他打算再等一个月,因为他用占星术卜算出自己会在这段时间交到好运。但是一个月过去了,并没有好运到来。最后一天到了,他悲伤地把自己那一点点家当收拾打包,决定次日一早动身。

    最后一天晚上,他在城外的海滩上走来走去,可以想见他愁肠百结。太阳早已下山,星星在静谧的海面上闪烁。

    这时父亲突然听到近旁传来一声哀叹。四顾无人,他顿感心悸,以为这是旅程的凶兆。但是紧接着又传来一声更响的哀叹。他鼓起勇气叫道:“谁?”这时他听到岸边啪啪作响,一回头,借着微弱的星光看到岸边躺着一个人。他以为是船只失事遇难或溺水者,赶紧跑过去帮忙,结果却惊奇地见到一个美丽苗条、肌肤雪白的海仙子,上半身露在水面上。接下去发生的事更是让他惊讶万分,因为仙子用恳求的口气问道:“你是住在黄巷的希腊巫医吗?”

    “对,”父亲和气地回答,“尊驾有何吩咐?”

    这时年轻的海仙子又开始哀诉,她伸出纤美的双臂,唉声叹气地请我父亲可怜她的相思,为她做一味强效迷情酒,因为她在对情郎无望的相思中煎熬。她边说边用美丽的双眼哀切地看着他,他的心软了,当即决定帮她。不过他先问她何以为报。仙子答应给他一串可以绕女人颈项八圈的珍珠。“不过,”她说,“这个宝贝我要看到你的巫术生效后才给。”

    这一点父亲不担心,他对自己的手艺有把握。他赶回城里,把打好包的行李重新拆开,火速调制仙子要的迷情酒,次日凌晨就回到岸边,递给还在那儿守候的海仙子一小瓶宝水。仙子开心地道谢,要我父亲次日夜里来领取她承诺的丰厚报酬。父亲离开海边,心急如焚地过了一天一夜,倒不是信不过迷情酒的效力,他是对海仙子的话没信心。次日夜幕降临时,他惴惴不安地回到老地方,没过多久海仙子就出来了。

    但是当可怜的父亲看到自己的法术造成的后果时,他顿时惊呆了!海仙子笑着过来,把右手拿着的一串沉重的珍珠项链递给他。我父亲看到她抱着一个美少年的尸体,从死者的衣服上他认出这是一名希腊水手。死者脸色惨白,鬈发在水中漂荡,海仙子抱着他温柔地摇晃,就像摇着一个孩子。

    父亲吓得大喊一声,咒骂自己和自己的法术。海仙子一听,突然抱着情郎的尸身沉入海底,珠链就留在沙滩上。眼看大祸铸成,无可挽回,我父亲捡起珠链,藏在大衣里带回房间,拆成单颗珍珠出售。他用卖得的钱上了一艘开往塞浦路斯的船,以为可以就此脱困,但是钱上沾的枉死者的鲜血使他不断遭难,最后他的家当被暴风雨和海盗洗劫一空,又遭遇海难,他一路乞讨,两年后才回到家乡。”

    女主人一直躺在软垫上专心听着。矮人讲完故事,不再说话,小姐也陷入沉思,船夫停下船,等待返航的指令。这时小姐才像从梦中惊醒一样向船夫挥挥手,拉上门帘。小船迅速掉头,如同一只黑鸟向城市飞驶而去。独坐船板的矮人神情严肃地凝视着黑色的水面,仿佛在构思一个新故事。很快小船就到了威尼斯,匆匆穿过帕纳达河和其他几条小河到了家。

    当夜玛格丽塔睡得很不安稳,正如矮人预料的那样,迷情酒的故事给了小姐启发,也想用此法拴住情郎的心。次日,她开始和菲利波谈论此事,不过没有直奔主题。出于胆怯,她提了很多问题。她表示很想知道哪儿可以弄到这样一味迷情酒,如今是否还有人知道配方,此酒是否有毒有害,味道是否会让人起疑。聪明的菲利波信口回答所有问题,仿佛并未觉察到女主人秘密的心愿。小姐只好越说越明,最后索性直接问他能否在威尼斯找到人调制这种酒。

    这时矮人笑道:“主人似乎信不过我的手段,我父亲可是个伟大的智者,您好像认为我连这种最简单的巫术都没学到。”

    “那么说,你自己会做迷情酒喽?”小姐欣喜地叫道。

    “小事一桩,”菲利波回答,“不过我不明白您为何需要我的手艺。您明明已经如愿以偿地和一个富有的美男子订了婚。”

    但是美人不肯松口,步步紧逼,最后矮人半推半就地答应了,拿到了买秘药配料的资金,主人还答应事成后送他一份厚礼。

    魔酒两天后就调好了,装在一个原先放在主人梳妆台上的蓝色小玻璃瓶里,矮人随身带着。巴达萨尔去塞浦路斯的日子近了,必须抓紧。几天后,巴达萨尔向新娘提议某天下午两人秘密出游,因为夏日炎炎,没人会划船出去,所以对玛格丽塔和矮人来说是个良机。

    到了说定的那天,巴达萨尔的船开过府邸后门,玛格丽塔已经准备妥当,还带上了菲利波。矮人带了一瓶葡萄酒和一篮桃子,跟在两人后面上了船,坐在船夫脚边。巴达萨尔很不乐意菲利波同去,但是忍住了没说话,因为他觉得在出远门前多听情人的话是上策。

    船夫开船了,巴达萨尔拉上船舱的帘子,和准新娘卿卿我我,矮人安静地坐在船尾眺望巴卡罗利河两岸阴森森的高楼,小船经过古老的朱斯蒂尼亚尼宫和旁边的小花园,直开到大运河末端的环礁湖,众所周知,如今那儿矗立着美丽的巴洛奇宫。

    封闭的船舱里偶尔传出浅笑轻吻,时而是片言只语。菲利波无动于衷地凝视水面,看一眼阳光下的河岸、圣乔治马焦雷教堂的尖顶,又回头看一眼小广场的雄狮石柱,偶尔也看一眼卖力划桨的船夫,或是用在船板上捡到的一根柳枝划水。他的脸一如既往地丑陋,面无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想到了淹死的小狗菲诺,想到被掐死的鹦鹉,想到无论是动物还是人,所有生灵都离死很近很近,除了死亡,我们在世上无法预见或预知任何东西。他想到父亲、故乡和自己的一生,一丝嘲讽浮上脸庞。他想,处处都是这样,智者总是听命于蠢人,人生多数像一部蹩脚的喜剧。他低头看看身上的丝绸华服,笑了。

    他静坐着笑了很久,等待的一刻终于来了。舱里响起巴达萨尔的声音,接着是玛格丽塔的,小姐喊道:“菲利波,酒和杯子呢?”原来是巴达萨尔口渴了,现在该借上葡萄酒的机会送迷情酒进去了。

    他打开小蓝瓶,把瓶里的水倒入杯中,再倒满红葡萄酒。玛格丽塔掀开帘子,矮人把桃子递给小姐,把杯子递给准新郎。小姐疑虑重重地看看矮人。

    巴达萨尔端起杯子送到嘴边,这时他的目光落到还在面前站着的矮人身上,突生疑心。“等等,”他叫道,“你这种坏蛋最靠不住。你先尝了我再喝。”

    菲利波镇定地回答:“是好酒。”

    可巴达萨尔还是不放心。“不敢喝吗,小子?”他诘问道。

    “对不起,老爷。我喝不惯。”矮人回答。

    “我命令你喝。你要是不喝,我一滴也不会喝的。”

    “尽可放心。”菲利波笑着从巴达萨尔手中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然后还给对方。巴达萨尔看了他一眼,然后一饮而尽。

    天很热,环礁湖面上闪闪发光,照得人眼花。这对恋人又拉上帘子遮阳。矮人坐在一边的船板上,手抚宽阔的前额,抿着丑陋的嘴,表情很痛苦。

    他知道自己再过一个钟头就要死了。迷情酒有毒。濒死的心中升起异样的渴望。他回头看看威尼斯城,想到刚才的思绪。他默默地盯住闪光的水面,回顾自己的一生。这是单调而困苦的一生,智者听命于蠢人,一出老套的喜剧。这时他感到心怦怦乱跳,前额渗出汗水,他苦笑一声。

    没人听见。船夫睡眼惺忪地站着。帘子后面,美丽的玛格丽塔在暴病的巴达萨尔身边手足无措,眼看着情郎在怀抱中死去,尸体渐渐凉却。小姐哀叫一声冲出船舱,看到身着丝绸华服的矮人安详地躺在船板上,死了。

    菲利波为小狗报了仇。遭了厄运的小船载着两名死者返回,轰动了威尼斯全城。

    多娜·玛格丽塔疯了,不过还活了几年。有时她坐在阳台栏杆前对驶过的船只叫道:“救它!救救小狗!救救菲诺!”但是大家都看惯了,没人理她。

    (1903)

    * * *

    (1) 德国旧长度单位。

    (2) 士麦那是土耳其第三大城市伊兹密尔的旧称,是地中海地区最古老的城市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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