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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鸡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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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的人。”

    “他的一只眼睛是玻璃的吗?”小个子的声音有些沙哑。

    “鬼知道呢。不,好像,不是玻璃的,眼珠子滴溜转的呢。”

    “是鲁宾斯坦吧?”天使模样的人转头小声问穿便服的小个子。但小个子却阴沉了脸摇头否定。

    “鲁宾斯坦是不会不要收条的,绝对不会不要的。”他嘟嘟哝哝地说,“这肯定不是鲁宾斯坦干的。这家伙来头更大。”

    那双套靴的细节引起了来客爆炸式的巨大兴趣。天使模样的人立刻拨通房屋管理处的电话,简明扼要地命令:“国家政治保安局即刻传唤房屋管理书记科列索夫来佩尔西科夫教授住处,请带上套靴。”满脸苍白的科列索夫一会儿便出现在书房里,手里拿着那双套靴。

    “瓦先卡(13)!”天使模样的人轻声叫那个坐在门厅里的人。那人懒洋洋地站起身,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晃晃悠悠走进书房。茶色镜片严严实实遮住了他的两只眼睛。

    “怎么?”他一副大梦未醒的样子,不过倒也言简意赅。

    “套靴。”

    茶色眼镜把套靴扫了一遍。这一刻,佩尔西科夫觉察到,从镜片后面刹那间斜射出一道光芒,这道眼光绝无半点睡意,恰恰相反,那是一双令人惊叹的,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只是片刻间,那眼光便熄灭了。

    “怎么样,瓦先卡?”

    这个叫作瓦先卡的人有气无力地回答:

    “嗯,什么怎么样。这是佩连日科夫斯基的套靴。”

    公共基金就这么转眼间失去了佩尔西科夫教授的馈赠。套靴被报纸层层包裹了起来。身穿弗伦奇式军装的天使高兴得眉飞色舞,他站起身去握教授的手,甚至还发表了一通小小的演说。大意是说:这件事应当记教授大功一件……教授现在可以完全放心……研究所里也好,家里也好,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他们一定会采取措施,他的暗箱会处于绝对安全的保护之下。

    “那么,能不能把采访记者都给枪毙了呢?”佩尔西科夫问道,两眼从镜片上方看着对方。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来人逗得开怀大笑。不仅脸色阴沉的小矮子,就连那个茶色眼镜也在门厅里笑出了声。天使模样的人笑得满脸放光,他解释说,这是不可能的。

    “那来找我的这个骗子究竟是谁呢?”

    这下大家都不笑了,天使模样的人含糊其辞地回答说,其实是这么回事,那人只不过是个投机取巧的无名之辈,根本不用在乎……尽管如此,他还是郑重其事地恳请教授先生对今晚的事情严加保密,几个人说完便离开了。

    回到书房后,佩尔西科夫又拿起了图表,可他还是没法埋头研究。电话机又亮了起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对教授做起了媒,说要是他愿意娶一个有激情解风情的寡妇,就能坐收一套七居室的房子。佩尔西科夫冲着话筒咆哮起来:

    “我建议您去罗索利莫教授(14)那里接受治疗……”刚挂断,第二个电话就打了进来。

    不过这次佩尔西科夫的态度缓和一点了,因为打来电话的是个知名度相当高的人,而且电话还是从克里姆林宫打来的。那人客套了好久,用同情的口吻详详细细地询问了佩尔西科夫的研究工作,还表达了自己探访实验室的愿望。挂上电话,佩尔西科夫擦了擦额头冒出来的汗,又把听筒摘了下来。彼时,楼上一户人家传出了震天响的号角声,和一片瓦尔基利亚女神的刺耳尖叫————那是毛纺托拉斯经理家的收音机正在播放大剧院里瓦格纳的音乐会(15)。一阵阵悲号和一声声震响从天花板上散落下来,佩尔西科夫受不了了,他叫来玛丽亚·斯捷潘诺夫娜,扬言要和楼上的经理打一场官司,要把他家的收音机砸烂,哪怕就是去阴曹地府他也要离开莫斯科,因为这显然是有人打定了主意要把他扫地出门。他摔碎了放大镜,一头栽倒在书房的沙发上,伴着从大剧院传来的著名钢琴家温柔却又铿锵的琴键声,他睡了过去。

    层出不穷的怪事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佩尔西科夫坐着有轨电车来到研究所时,在台阶上碰到了一个并不认识的人,那位先生头戴一顶很时尚的绿色圆顶礼帽。那人上上下下打量着佩尔西科夫,但却没有向他提出任何问题,所以佩尔西科夫也就忍耐了。但是在研究所门厅里,除了神色慌张的潘克拉特以外,另外有一个同样戴着圆顶礼帽的人站起身迎上前来,还彬彬有礼地向他打招呼:

    “您好啊,教授先生。”

    “您有事儿吗?”佩尔西科夫一点没有客气,一边问,一边在潘克拉特的帮助下把大衣从身上拽下来。但是圆顶礼帽很快就让佩尔西科夫没了脾气,他用非常温柔的语气在教授耳边小声说,教授实在不必那么激动,因为他,圆顶礼帽,在此间的任务正是为了让教授摆脱各色讨厌缠人的来访者……教授现在可以放宽心了,不光对办公室的门放心,就连对窗户也大可放心了。随后,陌生人以极快的动作把上衣的内襟朝外一翻,向教授展示了一枚小小的徽章。

    “嗯……你们安排得倒是挺像样。”佩尔西科夫闷声闷气地叹服,紧接着又天真地问道,“那你们在这里吃什么呢?”

    圆顶礼帽对这个问题回报以哈哈一笑,说会有人来换班的。

    以后三天的日子简直太美妙了。克里姆林宫两次派人来看望教授,还有一次是几个大学生来找佩尔西科夫考试。大学生们无一例外地在考试中折戟沉沙,他们的脸色让人一看就知道,佩尔西科夫教授在他们的心中已经升华为近乎迷信的恶煞。

    “你们还是去当检票员吧!动物学你们是学不会了的。”教授的声音从办公室里飘出来。

    “他一直都这么严厉吗?”圆顶礼帽问潘克拉特。

    “呜————别提了。”潘克拉特回答:“就算有人能硬撑着考及格,这小家伙出来的时候,也一定已经摇摇晃晃走不动路了。他肯定全身汗流浃背,立刻会跑去啤酒馆喝一杯。”

    教授忙忙碌碌处理这些琐事,三天就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可是到了第四天,他又被拉回到了现实的生活中,其原因是从大街上传来一个细长的尖声呼叫。

    “弗拉基米尔·伊帕季奇!”这个声音从赫尔岑大街响起,穿过了窗户,飞进了办公室。这个声音的运气挺不错:佩尔西科夫最近几天确实累坏了。此时此刻,他刚好在休息,熬得通红的两眼无精打采懒洋洋地四处张望着,坐在扶手椅里抽着烟。他再也受不了了。所以探头看向窗外的时候,他甚至还抱着一些好奇心。他在人行道上看到了阿尔弗雷德·布隆斯基。从尖顶帽子和笔记本上,教授立刻就把这位显赫名片的持有者认了出来。布隆斯基和颜悦色而又恭恭敬敬地朝窗户鞠了一躬。

    “啊,原来是您啊?”教授问道。他已经提不起力气怒发冲冠了,倒是好奇心占了上风:又会有什么事情了呢?躲在窗户后的教授觉得自己是安全的,阿尔弗雷德不能拿他怎么样。外面那个常驻的圆顶礼帽马上把耳朵朝布隆斯基转了过来。后者的脸上浮起一片讨好的笑容。

    “我只需要两三分,亲爱的教授。”布隆斯基在人行道上扯开了嗓子,“我只提一个小问题,纯粹是动物学的问题。还请您不吝赐教?”

    “那您说吧。”佩尔西科夫答应地干脆,却不无挖苦,他暗想:“这混账东西身上还有一点美国人的做派呢。”

    “亲爱的教授,您对母鸡有啥看法?”布隆斯基把两手拢成喇叭状,大声叫道。

    佩尔西科夫愣住了。他一屁股坐到窗台上,随即又滑下来,按响了电铃,一根手指指着窗外叫道:

    “潘克拉特,把人行道上的那个人放进来。”

    布隆斯基来到了办公室,佩尔西科夫异常夸张地展示了自己的亲昵态度,几乎冲着对方吼起来:“请坐下吧!”

    布隆斯基受宠若惊地绽放笑容,坐到了转凳上。

    “请您为我说明一下。”佩尔西科夫问道,“是您在给那些报纸写文章吧?”

    “正是。”阿尔弗雷德恭敬地回答。

    “那我就不明白了,您甚至连俄语都不会好好说,还怎么能给报纸写文章呢。什么叫‘两三分’,什么叫‘对母鸡’?也许,您是想问‘关于母鸡’吧?”

    布隆斯基尴尬地笑起来,不过依然保持恭敬的态度。

    “瓦连京·彼德罗维奇(16)会修改的。”

    “瓦连京·彼德罗维奇又是谁?”

    “文学作品主管。”

    “那,好吧。不过,我自己也不是语言学家。撇开您的彼德罗维奇先不谈,那您究竟想要了解有关母鸡的什么问题?”

    “什么都行啊,只要您告诉我的都可以,教授。”

    布隆斯基掏出铅笔来做好了准备。佩尔西科夫的眼里竟然跳出了几丝胜利的火花。

    “那您来找我是找错人了,我又不是鸟类专家。您最好还是去问耶梅利杨·伊万诺维奇·波尔图加洛夫吧,他在第一大学。我个人所知实在有限……”

    布隆斯基感佩不已地笑了:“开什么玩笑————所知甚少!”为了显示自己其实很清楚这是亲爱的教授开的一个玩笑,他在笔记本上划下一道粗线。

    “不过,要是您有兴趣,那我就稍微讲一点,关于母鸡或者有冠的禽类……这属于鸡形目的一种。雉科……”佩尔西科夫用洪亮的嗓音打开了话匣子,他的两眼并没有看着布隆斯基,而是望向远处,似乎正面对着上千人宣读他的讲义,“属于雉科……фазианидэ(17)。这些鸟类都长着肥厚的皮质顶冠,还有两片肉髯:长在下颌……嗯……不过,有时候在下颌的中间处只长一片肉髯……好吧,还有什么可讲的。翅短而且丰满……尾巴不长不短,稍稍呈阶梯状,甚至,在我看来,更像是屋顶的形状。中部的羽毛呈镰刀弯状……潘克拉特……去模型室把705号标本拿来,就是那只可以拆卸的公鸡……不过,您不用看了吧?……潘克拉特,不要去拿标本了……我再说一遍,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您还是去找波尔图加洛夫吧。嗯,好吧,我自己只了解六种野生鸡……嗯……波尔图加洛夫了解得更多……有印度的,还有马来群岛的。比如,班基苏霍亚什鸡,或者也叫卡津图鸡,它生长在喜马拉雅山脚,印度全境,阿萨姆邦,缅甸也有……叉尾鸡,或者也叫加卢斯·瓦利乌斯鸡,生活在龙目岛、松巴哇岛和弗洛勒斯岛。爪哇岛上有一种叫作加留斯·埃涅乌斯的鸡非常漂亮,我还可以向您推荐一种很漂亮的鸡,生活在印度东南部,叫作宗涅拉托夫鸡……我回头可以给您看图片。至于说锡兰岛嘛,我们知道那里有一种叫斯坦利的鸡,其他任何地方都见不到。”

    布隆斯基瞪圆了眼珠子,坐在那里刷刷地记录着。

    “还能告诉您些什么呢?”

    “我还想了解一点关于鸡的疾病。”阿尔弗雷德小声说道。

    “嗯,我不是专家啊……您可以去问问波尔图加洛夫……不过……嗯,绦虫、吸虫、疥虫、蠕螨、鸡螨、鸡虱,或者还有羽虱、跳蚤、鸡霍乱、黏膜性哮喘白喉炎……肺部真菌感染、结核病、鸡癣……各种病症都有可能啊……(佩尔西科夫眼睛里闪耀着火花)……比如说,还有颠茄中毒、肿瘤、佝偻病、黄疸病、风湿病,还有舍恩莱因氏发癣菌……这种病很有意思。要是染了这种病,鸡冠上会长出小斑点,就像霉菌斑那样……”

    布隆斯基掏出一块花花绿绿的手帕擦去额头的汗珠。

    “那么,教授,在您看来,眼下这场灾祸的起因究竟何在?”

    “什么灾祸?”

    “怎么,教授,您没有读报纸吗?”布隆斯基惊讶了,连忙从文件包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消息报》

    “我从不读报。”佩尔西科夫紧紧皱起了眉头。

    “那是为什么,教授?”阿尔弗雷德和蔼地问道。

    “因为报纸上都是胡说八道。”佩尔西科夫不假思索地回答。

    “怎么会呢,教授?”布隆斯基温柔地轻声反驳,打开了报纸。

    “这是什么?”佩尔西科夫甚至都没有站起身来。这下轮到布隆斯基的眼睛里火花闪耀了。他用一根尖尖的、涂了亮色油彩的手指重重地指着一则特大标题:《鸡瘟蔓延共和国》。标题横贯整版报纸。

    “怎么回事?”佩尔西科夫大惑不解,把眼镜推到了额头上……

    * * *

    (1) 作者暗示十月革命后许多地名都开始以革命者的名字命名。斯捷克罗夫(1873——1941),曾任《消息报》负责人。

    (2) 玛特廖娜的爱称。

    (3) 奇奇金是当时著名的商人,在莫斯科开办了乳制品连锁店。

    (4) 神父法衣的一部分,垂在胸前,绣有十字架。

    (5) 法语的俄语音译,意为:抱歉。

    (6) 分别是波兰和拉脱维亚首都。

    (7) 法语的俄语音译,意为“这话也就我们私下聊聊”。

    (8) 套靴一双写了别字,说明此人的确是个文盲。

    (9) 莫斯科市中心的一个广场名,十月革命后苏俄国家政治保安局总部所在地。

    (10) 法语的俄语音译,意为:谢谢。

    (11) 以英国元帅弗伦奇(1852——1925)命名的军上衣。有扣带,有四个贴兜。弗伦奇曾任英国陆军元帅。

    (12) 有学者指出:这一段关于三位调查人员外貌的描写与三位左派领袖————托洛茨基、卡梅涅夫和季诺维耶夫比较相似。

    (13) 瓦西里的昵称。

    (14) 格·伊·罗索利莫(1860——1928),苏联著名神经病学家,医生,儿童神经学奠基人,莫斯科大学教授。

    (15) 即歌剧音乐《瓦尔基利亚女神们的飞翔》,德国著名作曲家理·瓦格纳(1813——1883)的作品。在斯堪的纳维亚神话中,女神们为英雄助战,并且把阵亡将士的英魂引进瓦尔加拉宫,飨以酒宴。作家布尔加科夫自幼喜欢瓦格纳的作品,深谙其作品的意义。

    (16) 这里暗指与布尔加科夫的价值观相去甚远的著名苏联作家卡塔耶夫(1897——1986)。

    (17) 拉丁文Phasianidae的俄语音译拼写,意思为:雉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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